洪谦道:“少年人,英雄莫问出处,与其纠结旧事不如放眼往前看,我做赘婿时,实也不曾想过有今日。言于此,莫要再做无用之事,那里不是你呆地方儿,另寻天地去罢。”言毕,起身而去。
留下朱瑜发呆半晌,回家便请朱震为他往城外不拘哪处好落下户来。朱震再不想他有这般决心,问他:“怎忽地要走?”朱瑜流泪道:“阿翁养我这些年,是我白赚来,今日始知,我非阿翁亲孙。”朱震惊道:“你如何知得?”朱瑜只管摇头。朱震必要问,朱瑜道:“我看那位,恩怨分明,又有一股傲气。人不惹他,他也不理人。我不曾入君家族谱,是以此家未曾破。”
朱震哑然,以洪谦之性情,眼里有谁,对谁便真个好,眼里没谁,白眼也懒待丢一个。要报复时,真个下手狠辣,拣心疼处捅。以洪谦待儿女之心,连珏哥亦为之思量,却不曾提及瑜哥一句。朱家未遭辣手,只段氏一脉遭殃,思前想后,一是侯府情面,再恐是自己未将朱瑜入谱。否则恐立时便要天翻地覆。
朱震叹道:“你比我明白。”与瑜哥往城外落户,与他不多不少一份家资,落户儿便叫朱瑜。朱瑜拜别朱震,又往霁南侯府里磕头,拜别而去。临别太夫人叫朱雷:“赠他些儿金银,也好安家落户儿,与那头打个招呼儿,看护些儿,终是有这一场缘分。”
朱瑜京中本是无名之辈,悄离了京城,也没几个人挂人,并不曾起甚波澜。洪谦知他离京,也不说甚,只携了官媒,邀了朱震、朱雷,一道往苏先生府上提亲去。
苏夫人因见洪谦将事办得利落,五姐过门时家内干净,心下倒畅。苏先生固是君子,于朱震不能“齐家”稍有微词,他又弄不明白洪谦究竟是不是朱沛,二十年前之苏正,必是信了,这两个不是一个人,如今却有些将信将疑。然洪谦面上事情做得净光,又拖了梁宿一道当这个媒人,如今朱震家宅清净,苏先生也挑不出理儿来。
梁宿一张嘴,石头都能说得开了花儿,朱珏少年郎又生得极精神,可恨是石渠书院内,苏先生嘴欠夸过他好几回——苏先生不得不应了。
两处就近择了吉日放定,东宫里又传出许多贺礼来,绸缎、金银、首饰等抬了数箱,指名与苏五姐。苏先生推辞不得,嗔道:“自家还有大事要做,偏又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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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先生所言之大事,乃是册封之仪。礼部等处紧赶慢赶,将一应器物与舆服攒造完毕时,宫中已除了服。无论慈宫还是玉姐,两个都是精细人儿,赵隐王之薨与其余二王差着些时日,两处硬是等到赵隐王服满,方撤了诸般守丧物事。
东宫里齐齐换上衣,玉姐自着朱红大袖衫儿,头上金玉之饰,将申氏放定时与她一双凤簪插上头。又令东宫侍女皆换妆束,皆着彩衣,许妆点,将沉色衣衫收起。内外也挑不出她一丝错儿来。
外头又进太子与太子妃诸般服色,自礼服而至常服,一应俱全。又进冠,太子妃之冠仅次于皇后之冠,极沉,连胎底加诸饰,玉姐头上须顶着数斤之物,试戴不多时,取下时由颈至背都觉得僵硬。朵儿忙来与她揉按。
东宫内因有玉姐执掌,并不慌乱,将物事一一归入库里,车舆等物却不东宫存放,东宫只放出行之步辇一类轻巧用具,其余车驾等皆付有司,待用时,自有人准备。
外头却比东宫忙乱数倍,盖因诸藩国使节要来太子册封大典为贺,又要奉献诸般方物。这些个藩使,不拘大小,又好带些个副手,还要携些个商贾来往京中做买卖。使节出行,不拘带了甚物事,自都是不收税。介时蕃商将赚来钱物孝敬些儿与使节,却比抽税便宜,一路也安全。
是以鸿胪等处接待蕃使不提,京中却防着蕃商一时涌入太多生出事端来。天朝人眼中,蕃人好生事。这却也不假,许多蕃人好饮酒、好高歌大笑,又性憨直,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而殴斗者众。每逢大事,这些个蕃人都好叫人头疼一番。
叫鸿胪与京光头疼,还是此番北地胡人亦遣使来。天朝与胡人,战战和和,来往多少遭。无论战和,遇上册封太子这等事,总是要遣使来探一探虚实。巧了眼下却是两家和谈十载,天朝未知如何,胡人却有些按捺不住。
鸿胪寺正与梁宿发牢骚:“派个甚人不好,派了个狗爬字儿子来!”却是那个逼得天朝于糊名之外又加一道誊抄手续“能人”往北地去娶妻生儿子做了今番胡人使节。简直是抢了你家衣裳,又穿了到你眼前炫耀来了!若非是朝廷命官,鸿胪寺卿自己都想上去抽这儿子两嘴巴了!
梁宿听了,斥道:“你这是甚模样?也好说是个读人来?你这小身板儿,打得过人么?”那“狗爬字儿子”偏偏生得宏伟雄壮,一身腱子肉,微黑肤色,端是个大好男儿。鸿胪寺卿却好是个仙风道骨,换身衣裳可随清静做法去了。鸿胪寺卿叫梁宿说一回,抗声道:“下官亦知轻重急缓,却实忍不得此辈!”梁宿冷眼看着他,看得他低下了头,才道:“我也不喜他,却不能因他误了大典!着人盯紧了,休叫他生事。”
梁宿真个有先见之明,才说完不多时,却传出消息来,这个“狗爬字儿子”不知怎地泄漏了身份,瓦子里与几个太学生干了一仗。可恨是太学生居然没有打赢!洪谦因是国子监司业,也一同过问此事,听了便朝梁宿道:“太学也该整顿了,干仗都干不赢。此辈一旦入朝为官,如何能与胡人相抗?”
气得梁宿也不管他是不是太子岳父了,直说他:“荒唐。”又令鸿胪寺去安抚胡使,鸿胪寺卿心不甘情不愿,也须忍气吞声往胡使那处去。胡使仗着天朝不能于此时生时,好生为难了鸿胪寺卿一阵,将这老头儿气得七窍生烟,回到家中,真叫嚷着要食烤肉,将那肉当作胡使之内,狠啃了半条羊腿,回来又积了食,不得不开剂消食药来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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