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老秀才父子又上来见褚梦麟,褚梦麟见这林老秀才干瘦一把,须发花白,又听说他是个秀才,也不敢很托大,请他坐了,却听林老秀才自责道:“叫家中妇道人家宠坏了,不识个好歹,半道儿上遇着女娘也敢携了来,真个叫灌了米汤了!”
褚梦麟亦非糊涂人,昨日他那爱妾人将迎人捉了来,又禀了他,意挑唆他往北乡侯府说理。他先往北乡侯处送一帖子,却又审这迎儿、又查林皓,知是江州人士,路上买迎儿。又查林皓之路引,算一算,确不是诱拐来。褚梦麟便以林皓是个怜香惜玉人,心里竟颇有些儿宽容之意。
及银姐叫领了上来,除了绳儿,兜头便拜。抬起脸儿时,真真是梨花一枝带春雨,看得褚梦麟也有些儿心疼。他平生阅女颇多,这银姐姿色他眼里算不得顶尖儿,却也有几分颜色,这便动了丝儿怜意,又听银姐说原是良民,叫商人买做奴婢,又被大妇打骂,且主人翁好色,常要动手动脚,委实忍不得:“买是做奴婢,奴想着为了父母衣食,上灶、洒扫、做针线,苦便苦,做便做。哪想……要坏奴贞洁?这才逃了来。又怕连累父母,不敢回家。只不合因畏独身女子,身无长物沦落不堪,顺手儿也不知拿是甚物事。今悉还了,还请勿连累无辜。”
说得褚梦麟以她是个好女子,还赞了几句。林皓心中原就舍不得她,又见褚梦麟神情桧,此时便顾不得父、祖之教训,扑上来道:“我与银姐,两情相悦。乞请成全,甚个细软也不要,我与她出钱赎身,将她还与父母,却好娶她过门儿。”
褚梦麟笑道:“这有何难?我便做主将她送与你又如何?那双珠子原也是我寻来,都与她做个嫁妆,也是桩美谈,”又笑谓洪谦,“你我便一同做个媒人,圆了此事,如何?想两头也不至不听你我之美言。”
林老秀才父子焦急万分,林皓无事自是好,若代价是收个淫奔且会卷了细软私逃妇人做妻,两个宁愿林皓叫打死算了。都眼巴巴看着洪谦,盼他不应。洪谦实不曾想过这银姐那富商主人家背后还连着这样一个人家,想不到褚梦麟会是这般做派。虽则如此处置也算圆满,却终究是觉着恶心。
洪谦道:“这女子曾为奴婢,恐做妻也难,她身契还原主手里。休问写是雇是买,你我皆知当今这‘雇’字不过说着好听,碍着朝廷法令,实也是‘买’。[1]从来良贱不婚,这一条儿便不好弄。再者,你我做媒,又不曾问过双方父母。你我外姓之人,如何能定?”林秀才父子都松一口气。
褚梦麟听他这话乃有不应之意,便问:“一桩美事,只是做媒,侯何左顾右盼?”
洪谦摇头道:“奔逃之事,有前因后果,我便不问。这盗窃之事,却是道德沦丧,我实不敢与这等妇人做媒。”
褚梦麟一怔,面露为难之色,却拿眼睛看林秀才父子,林老秀才装聋作哑,林皓父亲只得硬着头皮,将洪谦之语又说一回:“这畜牲也有个错儿,又糊涂,将他采去打一顿、问个流放我都认了,要这失德妇人做儿媳,恐祖宗蒙羞哩。她来,却将我家钱财卷走,又当如何?自来七出里,做了妻偷了钱财都要休弃,哪有明知是个窃贼还要娶来做妻?还请明鉴。”
褚梦麟心中不,却又无可辩驳,先时已有了不追究之意,又不好真个追究。只得怏怏收了这人并细软,命褚晋送客。褚晋原是木着一张脸儿,听他父亲为个“四娘”上不得台面亲戚周旋,又鄙薄林皓为人,及闻洪谦说话,方想:人都说北乡侯仁义有节,且又知礼方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神色间颇有亲近之意。
洪谦亦知因此事欠了褚梦麟一个人情,又与褚梦麟生了些嫌隙,却也只好认了——谁叫他一时不查,不曾想着银姐一个逃妾,后头连着这么一个人呢?临别时,却执褚晋之手,殷殷嘱咐:“男儿丈夫,自立自强。”
说得褚晋心头一酸,鼻头也跟着酸了,低低应了一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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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至此,也算了结,哪料因捉迎儿时响动有些儿大,叫个御史晓得了,又参上一本。这御史便是黄灿。
本上时,李长泽因女婿孝敬个妾父亲明珠,面色十分不好。洪谦因叫个七弯八拐亲戚连上了是不好,九哥因洪谦无辜也不活。连褚梦麟都叫参了个纵容妾之父亲“买良为贱”,也挨一记。竟是人人脸上都叫扇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