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太后不和纪芙薇说清楚,就这么给他们赐了婚,将还没有走到一起只是大概有些好感的朦胧的两个人凑了对,生生毁了她那好儿子半辈子成佛的念想——万一有一天,萧晟煜后悔了,那时候她谭氏已经死了,他会不会怪罪到纪芙薇的身上?
如果他不怪罪,但某一天,他又突然升起了出家的心思,说自己的开悟了,一拍屁股走人,那等于纪芙薇是又莫名成了一次“弃妇”、“寡妇”,她能承受吗?
这个时候的她,能承担得起皇后甚至太后的压力,譬如辅助儿子平衡朝堂,譬如稳定皇宫后院吗?
如果不认识小姑娘,谭太后也不至于思考那么多,但她认识她,朝夕相处,也就知道了纪芙薇压根没有受到过半点来自于长辈的教养。
纪夫人没教过、向老夫人没教过,没有任何一人告诉过她,婚姻大事还要这样考量,为妻、为皇后,要承担的远不止看到的这些,尤其当她夫君是皇帝、是萧晟煜这个“逆子”的时候。
谭太后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火坑”,但眼瞧着这客观来说也确实没有那么好,藏着的风险很大,不然高妹妹也不至于那么激动不满,她们都是往以后看的,都是思考过最糟糕的情况下对纪芙薇可能带来的伤害的。
但少女心思也是美好的。
不说很喜欢萧晟煜,芙薇对她那倒霉儿子,大概也不是没有感情,至少一些情感也是很积极与强烈的。
是朦胧的芽,但芽还没长成大树,更是经不起风雨的,所谓的风雨,便是外头各种的压力,各种的挫折。
谭太后可以包票说,眼下她儿子是能替她分担绝大部分压力,剩下小半压力里头她们这些太后、太妃娘娘们也能稍微帮帮忙,但如果有一些皇帝的意思变了,她们这群老家伙死了,纪芙薇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承受不住那些世俗的重担?
“一般处着,不考虑旁的,其实是可以的。”谭太后很小声地告诉她,“谈情说爱,男男女女,再正常不过,哀家是愿意给你们机会的。”
纪芙薇的脸彤红彤红,原下去了的温度,重新爬上了脸。
“但我想你们两个都还没有扭过来?”她笑道,“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以前既然不是当着男女处着,那以后可以改了‘心情’重新试试,最要紧的是,芙薇你要想清楚了。”
“男女在一起,不只有爱的甜蜜,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艰辛,更何况一国皇后,压力何其之大,又是你最不安的——兴许要在这皇宫里关一辈子。”
“娘娘对我有何期待?”纪芙薇听明白了。
谭太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欣喜,她不好明点,但绕来绕去,小猫儿似的姑娘却有几分灵慧,终于听出来了她的言下之意。
“我盼你往皇后的方向努力,但这却不是你的唯一选择,你明白吗?”
“若是不和,你便不必再考虑他,哀家收你做干女儿是一样可行的,到时候封你个公主,一个人自在快活。至于……萧晟煜好歹是个皇帝,死不了他,你瞧着他这些年不是一样过来的?爬山了,念佛了……没有缺过,他的事情足够多,精神也足够富足,叫旁的东西几乎填满了。”
“但我们女子不同,本就不比男儿能建功立业,那你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岑娘还要读书呢?”
“读书明理?张太后娘娘最是聪明不过了。”岑娘是西太后,纪芙薇知道虽然她不是个很打眼的人,但在谭太后心里是个很优秀很出色的儿媳妇。
“她是懂事。”谭太后笑了,“而且心怀大义,是个最合格不过的皇后了。”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立住。”谭太后很温柔地告诉她。
“做皇后不该是你的目标,做一个出色的小姑娘才应该是你的目标,你的心要坚硬起来,却不是叫你做个冷酷的人。你该多看看人间世事,多了解律条史文,就像是做学问之前,夫子总会问‘你是为什么读书’一样。”
“哀家今天也多问你一句,你是为什么做人?为什么来到这个人世间呢?”
谭太后眉眼弯弯,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皇帝肯从大慈安寺回来,登基为帝,便是为了他济世度人的发愿,所以他为此约束自己,以佛为己身之理想,我虽觉得他不肯成家是为偏路,却认可他身为皇帝以后付出的所有努力和行为后的结果。”
“他的心里是有东西的。”她道,“我希望你也有,这是比做皇后更重要的事情,先做人。”
“娘娘也有愿望吗?”纪芙薇好奇地试探地问,“娘娘的立身之本……”
“有,都有。”谭太后笑道,“但我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岑娘的目标便是做个有利于天下的人,成为了皇后之后便立志当个对天下人有益的好皇后。”
“像是你的高娘娘,她的目标一直都是顺心而为,不做违背自己心中道义之事,不做虚伪之人,享当下之乐,再不错过任何。”
“不过每个人对于每件事情的标准不一样,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个大概,你也能从他们的行为里摸索出来他们看重什么,行为处事的准则是什么。”
有些商人重利,一切以利为先,为此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官商勾结,可以盘剥百姓。
但有些商人,义字为先,虽然也赚钱,但如果遇到了天灾人祸,亦有济世度人之心,行利于万民之善举。
有些官员,读书时候就确立了教化万民的理想,为官以后不改志向,不畏贪官污吏、强权豪绅,一切以民为本。
但有些官员,一开始读书就是为了去做那能欺压别人的人上人,所以他们能够不择手段敛财,能够纵容家眷奴仆伤人,为恶人庇护,结党营私。
“虽女子与男子相差许多,但做人的道理,哀家始终是觉得一样的。以后越是处于高位,这件事情便愈发重要。”
“若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民,那再怎么影响,也略不过这一亩三分地去,但以后不论是当皇后还是当公主,身正影子才能不斜,心里有把尺子才能约束自己的行为。”
“娘娘……”纪芙薇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是不是……不能留下。”她小声地问。
谭太后笑了:“去外面自在地玩耍一番不好吗?”
“也叫那脑子拎不清的皇帝清醒一二,总不能事事如他的意,真让他把你留在宫里不明不白的吧。”
纪芙薇原还想说什么,但转念想到自己进了宫受了约束,还见不到几次恩人,她好像又有些明白太后的深意了。
“外头好,宫里一切都是扭曲的,不如外头分明,不如外头自在。”
“你当皇帝为什么总喜欢出宫去?既是得自在,也是看看脚踩的大地,看看百姓的生活与疾苦。”
“女子不如男子生存便宜,”谭太后搂着她,贴耳小声,“以后你便是想出宫,也没有这般的方便了,少说玩个半年数月的,叫皇帝分辨分辨,也好给你个看看这世间的机会。”
“在这之后,哀家再招你进宫来,到时候事情自有分晓了。”
纪芙薇这才恍然。
她已经被太后娘娘说服了,她体会得出来娘娘的良苦用心,虽然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志向”不会改变,恩人于她还是最重要的,但她也很想找到自己“做人的道理”,既然娘娘说出去看看有用,那她就去看看。
再说,大不了便是回到了之前的状态,陛下应该也不至于就此把她忘在宫外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