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已经期待了许久许久。
萧晟煜知道,自己此时理智在拒绝,但心脏却跳得格外剧烈,强劲到他能听到分明的心跳声,不留半点无视的余地和欺骗自己的可能。
我应该拒绝的,应该否认的……
他垂下眼眸,心中情绪翻滚。
摇头也好,其他也好,萧晟煜知道自己不该做那诱哄了小姑娘的人,可偏他骗不了自己的内心,也压不住此时的雀跃。
他知道自己是乐意的,是高兴的,甚至是期待已久的。
在久久的寂静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像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静静地在含着松雪味道的空气中慢慢地发酵。
远处的人声好像近了一些,传来了集市热闹时候人群里特有的欢乐。
不知道什么时候喜乐吹响了,似乎是为了庆祝新年和为了威吓年兽而准备的鼓乐,热闹得不似人间。
萧晟煜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无法移开目光。
在良久之后,他微微地叹息一声,薄唇轻启。
“你想做皇后吗?”他问。
萧晟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她一个否认的或者说反悔的机会,也不知道是在为难自己还是真的给予了这份宽容。
回想自己与纪芙薇,萧晟煜不得不感慨一声复杂。
他也并不是头一次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之前他竭力避免去思考这些东西,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些东西,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们之间,有恩情所在。
他曾多次救助于她,她受恩于他,此般已有了无法斩断的联系,即使他本来并不图谋任何回报。
他们之间,又有半师之意。
他固然不算是个好老师,因为身份等各种原因,他连基本的每日与她授课解惑都做不到,但他也能认可自己是领她入门的老师这个说法,而师生之间,本就不该有不伦之情。
他们之间,又有辈分与年龄之差。
即便是辈分之说无法细究,譬如萧晟煜几乎是同辈之中年纪最小的,是圣睿太后年近四十时才生下的儿子,而纪芙薇又恰是同辈之中偏大的,是宣平侯夫妇最早的子嗣之一。
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是无法掩盖的。
过了新年,出了元宵,他便是三十有二的年纪,距离当年慧智大师所说的三十一岁的劫难不过只剩下几日之差,但他知道自己的红尘缘分已经摆在了眼前,他也难以躲避开。
而纪芙薇,她是嘉安四年生人,过了开年也就十七岁,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这个年纪还有不少未有出嫁的小姑娘小丫头。
她虽说是已有一段姻缘,如今更是已经成了寡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知事,比起同龄同辈的那些夫人们,显然她是相当稚嫩的,与他这般过了而立之年的人的区分便也就更大了。
想到这里,萧晟煜便觉得自己的心都在发颤。
像是无数的罪缠绕在他的身上,他都不敢想象自己怎么会有一天升起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可他就仿佛是魔怔了一般,有些话是他的心想要说的,他那岌岌可危的理智与世俗约定下的那些“规矩”在他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
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并非真的那般放浪形骸,更何况他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无人可以指摘。
“你愿不愿意做皇后?”萧晟煜听到自己重新问了一遍。
这一下纪芙薇回神了,但不等她给出答案,他就好似是恐惧听到那个回答一般,先截住了话头。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无比剧烈,又无比有力,好像汩汩的鲜血就流淌在他的耳边。
有一瞬间,他觉得只要自己听到了她否认的话,那么下一刻那些血液就会在瞬间迸溅开来。
他甚至觉得只要想一想这种可能,自己便已经痛苦到了极致。
可若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又该是如何的——
萧晟煜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样悲观的糟糕的可能,哪怕他总避不开去思考这叫人悲伤却又隐约让他觉得十分可能发生的事情。
“或者,朕应该与你换一个说法。”
萧晟煜再度舒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大量冰雪融化之后的水汽的冰冷空气被吸入肺腑,有一些寒凉,但他的脑袋非常清醒,甚至有些发热,那股奇怪的热度甚至冲到了他的脸颊。
他狼狈地避开她明澈的目不转睛的双眼,却又很快地看了回来。
真是一双讨人喜欢的猫眼儿。
真是一张可爱又迷人的小脸。
她是这样好看,漂亮得仿佛是山间的精怪,迷媚动人。
她是这样绮丽,纯洁得好似天上的仙女下凡,柔婉可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萧晟煜便已经被她那双含泪的双眸所蛊惑。
他无法不为她触动,为她的美貌惊心,为她的温柔颤抖。
小姑娘总说他温柔,但萧晟煜却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温柔更可爱的姑娘了。
他哪里比得上她呢?
“我作为萧晟煜这个人……”萧晟煜似乎冷静地说着,任谁也想不到他脑内、心间已经是汹涌波涛。
“不是大燕的皇帝,不是母后的儿子,不是百姓的天父……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子,我想要问你的是……”
“纪芙薇,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
萧晟煜很不想承认自己的差劲,譬如他的年纪,所以,他垂眸之后,便再没有了开口的勇气,他说不出后面像她论证自己是如何与她不相配的话了,但以她的聪明,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纪芙薇惊讶又惊喜地看着他。
她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反应,实在是因为这份喜悦太大了,大到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新年第一天收到如此振奋人心的礼物。
那一刻,她都要以为自己的心会蹦出胸膛,她会因为太过于激动和高兴而直接晕倒在地。
等她稍稍缓过神来,纪芙薇才迟疑地发觉。
似乎陛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
她确定没有人能够逼迫陛下说出这番话来,他一定是出于自己内心的声音才说出这些言辞。
她也相信,他不会拿这些事情来和她开玩笑,他一定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做出决定的,和她一样,或者说比她还要郑重得多、认真得多。在那一瞬间,在他的脑子里一定思考了比她想的最多的事情还要多的内容,他这样周全的人,不至于没有考虑到,哪怕他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冲动。
但毕竟是陛下,毕竟是这样出色的御极十几年的陛下,他的周全、沉稳和强大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即使不是刻意,那些养成了几十年的习惯也深刻地印在了脑海。
在他这个年岁这个身份这个情况下,他是很难或者说不可能真的有完全冲动的时刻的,就算有,在最短的时间内,他这样聪明的人也一定思考了许多种的后果。
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是他人生经历中不多的,近乎于“完全冲动”的时候了,他大概从没有这样冒险,从没有这样激动。
以至于他的脸都红了,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又藏着更为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那是浮沉的恐惧、忐忑、不安,还有强烈的期待、渴望和爱意……
“与可不可以做皇后,能不能好皇后无关……”萧晟煜继续说着。
“太后思考的事情,其他人考量的事情,其他皇帝斟酌的事情……都与我不同。”
“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他们的立场,他们的利益,他们的私心甚至是他们的感情,所以他们兴许会考虑更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东西,就像是很多很多的杂念,但那又不是完全能够忽视过去的,是在未来的时候必然会产生某种影响的东西。”
纪芙薇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感觉陛下好像在期待她的回答,但似乎又只是希望停留在这一刻,好像她不回答,时间便会永远停留在这里,他虽然忐忑,但也因此不必面对最糟糕的可能性。
这一下,纪芙薇甚至不知道他希望自己会如何回答了。
不过,她所说的皆是她自己的心声,一如他所说的肺腑之言,便是他期待自己否决,纪芙薇也不可能说出那个“不”字来。
“而我是萧晟煜,我所考量的唯一一点,是你愿不愿做我的妻子,余下的便是妻子身份附加上的……譬如皇后之位。”
萧晟煜重新看向纪芙薇,并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态度告诉她,或者说通知她:
“若你愿意应下,出于你个人的意愿,仅仅因为你个人的好恶,无关于其他所有事情……那么,朕能告诉你的是,作为萧晟煜能给你承诺,我会爱你、呵护你、珍重你,一如宠爱超于我自身;作为皇帝我一样能给你另一个承诺,那些其他人所考量的,物质的、利益的、规则的、道德的……那些所有的难题、所有的困难,朕都会为皇后解决。”
“我当然愿意!”纪芙薇大声地回答,她能感到因为激动,自己浑身都发烫了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世间任何听到了这番话的女子,恐怕都不能够拒绝吧?!
纪芙薇只觉得自己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她太高兴了,她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陛下、她的恩人、她的爱人,萧晟煜一直以来给她的感觉都是温柔的,也是莫测的。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像,当他笑起来、温柔地注视着她时,她就感觉自己是被宠爱的,是被呵护的,是可以不惧任何艰难的。
可有时候,当她仔细地看去时,又会陡然升起一种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特殊,她没有走近他的内心的感觉。
萧晟煜与她好像总是有距离感。
她有时候甚至分不清他为什么突然消失,是真的忙碌还是有所不喜,还是她估计错了这份特殊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此时,她终于等到了,也终于明白了。
陛下的承诺有千金重,世间之事再没有比这更加可靠的了。
他已经想通了,也终于想通了,他认可了她,也认可了他自己无法拒绝和更改的内心与意志。
纪芙薇埋在他的怀里,嗅着那一股极其熟悉的佛香,又想哭又想笑。
萧晟煜好似叹了一声,但他只是同样紧紧地拥抱着她,久久不愿将她放开,就像险些失去的珍宝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他这时候才觉得,他实在是压抑太久了,久到终于无法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