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晏家闹剧正浓,缩在边缘的奚海红轻咳一声,神情尴尬地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听到动静的晏家众人一抬头,便看到房门不知何时开了。
脸色苍白的晏承披着一件外套,眉眼淡漠站在门槛边,他只看了一眼大伯一家,而后看向双亲的眼中有了些许温度:“爸,妈。”
晏鹤狠狠松了一口气,而符轻岸则是忙扑了上去,泪眼婆娑。
她接到奚魁的通知时,是真的以为晏承要失控、要被玄门的人带走了。
将要抓住儿子的手臂时,晏承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让符轻岸动作一滞神情更难过了。
晏承张了张口,解释道:“我身上还有煞气,沾染到不好。”
他十八岁一成年就搬出了晏家,其他的叔伯婶婶都以为是他们家里关系不合,事实上晏承清楚父母是关爱自己的,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瘟神;
弟弟晏许归也尊敬他,并不像外界说的兄弟阋墙。
晏承饱受煞气的折磨二十余年,夜夜钝痛侵入骨髓,甚至时常让他心烦意乱难以忍受;
他深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他不是克亲也没想过伤害家人,但是他自己总有煞气外泄的时候。
家人接触多了,身体会受到影响越来越差,就像当时符轻岸生产时难产。
除此之外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在玄门中被监视、被仇视,直到十岁才回到晏家。
刚刚到家的时候,晏鹤和符轻岸总觉得亏待了他、心有愧疚,恨不得把他当成祖宗供起来,看他像尊易碎的玻璃。
晏承觉得自己在家里连带着其他人都要被玄门监视,父母弟弟也都会很别扭。
他们虽然仍是亲人,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对待弟弟的时候,父母就不会小心翼翼。
诸多思虑他都默默埋在心里,选择早早出来独居,这样万一以后真的煞气失控、被当成怪物清除了,也不会让家人太伤心。
符轻岸抓着他的手臂摇头:“我不怕这些!你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
这时收拾好东西的长秦道人和奚魁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个‘地’级的玄师面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疲惫。
看到两人后,晏鹤的大哥带着谄笑:“长秦兄,奚兄。”
长秦道人眉头蹙紧,只看了他一眼,“晏老弟也来了。”
说完他就看向晏承一家子,严肃道:“这次情况太凶险了,就差最后一丝便是我和奚魁兄联起手来,也没法引导煞气平复了。”
奚魁揉了揉眉心,点头道:“还是晏承自己的意志坚定。”
今日阵法被触动,是晏承亲手催动的,两人引导镇压他身体里的煞气时,也能感觉到身体本人在努力保持清醒。
说实话没有人想到过晏承能活这么久,他的意志可以说坚韧到令人震惊。
若不是体质问题,他的成就不会止步于现在。
只可惜……
旷世奇才,注定早亡。
符轻岸和晏鹤听懂了,但还是不死心地追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别无他法,晏承体内的煞气乃是我等前所未见过的凶、重、乱,根本无法铲除。”奚魁叹了口气,“我劝你们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就连他和长秦道人也从未见过这种凶煞。
他真的很好奇晏承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落得此下场。
按理说这种大凶之人的过往都不是什么好人,魂魄中也会带着恶念,偏生他性格隐忍宽厚,坚毅不拔,实在不像恶人。
奚魁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长秦兄,乾清门那边到底怎么说的?那个叫顾之桑的方内玄师真的不能通融些许么?”
说实话他们没有亲眼见到过那枚指骨,虽然知道它有净化煞气的能力,但也不确定它能否对晏承起效果。
要不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他们也不至于非盯着一个小玄师。
长秦道人只摇摇头,抚着胡须。
趁着长辈们交谈之余偷偷看了眼手机的奚海红不知看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
“爹!爹我收到地府的消息了?!!”
奚魁和其他人都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其中晏鹤和符轻岸是惊讶于地府竟然还能和地上的活人通讯,而他大哥一家则是对视一眼。
门中一直传言奚海红是地府的勾魂使、走无常,这次他们才真真切切看到。
想到奚魁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又天赋出众……一时间这家人动起了歪心思。
奚魁轻咳一声,“咋咋唬唬,看到什么了如此激动?地府的消息,不能随意外传吧。”
奚海红神情复杂,“不……恐怕是所有走无常都收到了,地府就是要通过我们的口昭告玄学界,地府新出了一位阴曹使者!”
奚魁、长秦道人:“什么?!”
要知道使者和走无常是两个概念。
后者是地府合同工,只能帮忙勾些阴魂没什么实权。
但前者就大为不同了,是和地府签订了正式契约、有了阴官在身却能游走于阳间的特殊玄师!
这样的使者都是阎王殿亲定的,不仅有实权,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可是玄学界的已经多少年没出过一位地府使者了?
到底是哪家的玄师不声不响,就干出了这件大事?
奚魁和长秦道人面色凝重,对视一眼就知道并不是他们两人的子弟,但两人心中反而更沉重了。
若那阴间使者是乾清门的人,恐怕玄门原本的老三家就要变为乾清门一家独大;
可要不是乾清门他们也不高兴,那意味着会有一个新的玄学世家迅速崛起,说不定还会颠覆现在三家的局面。
奚魁沉声问道:“是哪家的?”
奚海红沉默片刻,小声说道:“不是玄门中人。是、是顾之桑。”
“你在开玩笑么?”奚魁满脸震惊,可很快当他看到消息崩掉的通讯软件,他意识到女儿说的都是真的。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玄门,而是夏国全境内的玄师都逐一得到了这个消息。
一时间震惊的、怀疑的、激动的……还有许多在问顾之桑是谁的人,占领了方外的玄学论坛。
与此同时还在内部论坛疯传的,是一道由地府同时发布的状词,以及一张留影符中的内容。
状词是地府的文官写的。
那位阴差在忘川河畔工作了四百多年,期间记录了太多阴魂的爱恨情仇,文笔极佳情绪饱满,以顾之桑的口吻书写的状词娓娓道来。
不仅清晰罗列了玄门仁真子等人的无耻霸行,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还苦诉自己这样一个年轻弱小、无依无靠的小玄师遭此事的无奈,和被泼脏水的愤怒。
短短一页状词,看得人怒上心头,同时又对她的遭遇倍感怜惜。
原本地府帮忙发状词就已经够真实可信的了,而随之附送的还有一张留影符。
催动符箓后,仁真子那张伪善的嘴脸和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威逼利诱的画面,便在半空中浮现。
最终画面定格在敬老道面色狰狞甩着拂尘扑上来,而身材纤细的可怜玄师顾之桑站在原地,被‘吓傻了’。
最后结尾是阴差认证,顾之桑并没有和恶鬼契约过。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无人能够反驳。
看到了这些‘老前辈们’嘴脸的玄学界众人一片哗然,掀起了阵阵鄙夷声讨的声音。
这一次玄门根本没放在心上的‘小喽啰’顾之桑,是彻彻底底让他们深深记住了自己。
原本仁真子躺在床上包着纱布养伤,他头发被烧焦了只能剃秃,皮肤上还有一串串被火伤到的疤痕。
看到了留影和论坛上辱骂嘲讽自己的话,他气得浑身颤抖咒骂不停:
“这个毒妇竟然算计我,竟然一直在留影!你们这些蠢货都被她骗了!”
看完所有东西的奚魁面色复杂,“长秦兄你怎么看?”
长秦道人连连叹气:“仁真子他们做的太绝了,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我知道他们那派人嚣张,却没想到是如此同人家‘商议’的。”
“不过我瞧这位顾道友最后的意思,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之地。”
奚魁也看到了。
顾之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表示自己并非不愿意为天下苍生做贡献,只是仁真子等人实在欺人太甚。
若是玄门真有需要,真诚来借她也不是不能同意。
在旁边的晏鹤夫妇大概听懂了,连忙说道:“我们愿意,我去给这位大师道歉!”
就在这时,晏鹤的大哥沉声呵道:“不许去!这黄毛丫头嚣张至极,你们和她服软岂不是在打玄门的脸?”
他儿子也一脸深沉,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晏鹤一家:
“小叔小婶,我知道你们想要救晏承哥,可是那个顾之桑算什么东西,这关乎我们整个玄门的荣辱!”
奚魁/长秦道人:……
这一家人怕不是傻子吧。
本来只是仁真子等人的私人行为,他们非要扯上整个玄门的脸面。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晏承才抬起眼眸,“你又算什么东西,在我这里指手画脚。”
他摸出手机打了保镖的电话,客客气气把这家人‘请’出了家门后,反手就让助理断了那边的一切红利。
以前他觉得这些人是父亲的哥哥嫂嫂,父母要和他们维持亲缘,反正他挣那么多钱、如此拼命地工作,也只是想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那些指缝里的钱给就给了。
但他现在不想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