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德帝闻声睁开了眼,让妍妃将其扶了起来,咳了一声道:“进来吧。”
周嘉荣绕过屏风进去,眼睛规规矩矩的,只看着兴德帝,半个眼神也没给旁边的妍妃:“今日阳光正好,父皇要不要出去走?儿臣推父皇去御花园里转转吧。”
兴德帝摆手:“不用了,你刚回京,朝堂之上事务繁多,有妍妃陪朕就行了。”
周嘉荣也不勉强:“是,父皇。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了,父皇好生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儿臣。”
兴德帝伸手让妍妃将其扶了起来:“朕就知道,你最孝顺了。嘉荣,你今年也二十了吧,还没选妃。”
周嘉荣心里咯噔了一下,笑道:“是的,母后和母妃已经在给儿臣物色了。”
兴德帝摆手:“他们会挑什么?朕帮你挑个好的,承恩伯家的四姑娘秀外慧中,知书达理,配你正合适,现在贝四姑娘就在外面,你看看喜不喜欢,朕给你做主!”
周嘉荣瞥了一眼旁边小鸟依人的妍妃,怒极反笑:“父皇,儿臣的妻子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可不是什么破落户都能来碰瓷。你提这事,那儿臣以后是唤你父皇还是唤你姐夫?”
最后一句话实在太毒了,兴德帝气得脸都绿了:“你……荒唐……这种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周嘉荣面色淡淡的:“父皇做了就别怕儿臣说。今天这话,儿臣就当您没提过!父皇你不觉得姐妹嫁给父子丢人,儿臣嫌丢人。”
这贝家什么东西,靠女儿美色谄媚上位,伺候老头子得了宠的,竟敢肖想太子妃的位置,撺掇老头子塞女人给他,也不看看就老头子现在这样,能做他的主吗?
咳咳咳……兴德帝勃然大怒:“你……你这个逆子,连……朕的话都不听,莫非是想抗旨不成?”
周嘉荣装作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父皇身体不好还是好生休息吧,别想东想西,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折寿!”
丢下这番话,周嘉荣就大步出了勤政殿,气得兴德帝在殿内大骂“逆子”。
孙承罡听到这骂声,再看周嘉荣一脸铁青地出来,就知道事情肯定没成。他劝说陛下的,陛下却怎么都不听,非要惹太子,没看皇后娘娘都只是在暗中挑选合适的人,最后还是要给太子殿下过目的吗?
他赶紧上前,劝道:“太子殿下,陛下也只是一时糊涂,您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一直惦念着您的安危,您别因为这些小事伤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和气。”
周嘉荣背着手看着孙承罡,语气和缓了一些:“孙公公,我佩服你的为人和对父皇的忠心,但这件事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用说了。你与在这里向我解释,不如多劝劝父皇,让他少操些心。”
孙承罡看着周嘉荣头也不回的背影,气得跺了跺脚,陛下怎么越老越糊涂了,非得惹太子殿下。
周嘉荣出了宫就冷静下来了。
兴德帝的心思他猜得透透的。
他这个父皇啊,躺在床上也不安生,心眼也多,想得也多。
今天这事,他一是受了那妍妃的蛊惑。妍妃和承恩伯不傻,知道等兴德帝两腿一蹬,他们家的荣华富贵就完了,这尝过了身居高位的滋味,谁还愿意一招被打回原形,可不得死死抓住机会。
所以他就被贝家给盯上了,他们想通过兴德帝给他塞女人,继续用女人笼络他,保持贝家的富贵。
可周嘉荣是这种随随便便就被人左右的人吗?
他父皇也看透了贝家人的心思,一面是受了妍妃的耳边风,一面也是想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控制他,保住他这个皇帝的尊严。
兴德帝若是什么都不做,周嘉荣还愿意跟他维持一下表面的父子情,让其体体面面地驾崩,但兴德帝这样屡次试探他的底线,时不时地蹦出来膈应他,给他添堵,周嘉荣可不想再容他了,这座大山应该从他头上搬走了。
出了宫,周嘉荣召来吏部尚书,直接询问道:“汀州知府奚修文任期即将满,吏部准备将其调任到哪里?”
吏部尚书不是个蠢人,想到周嘉荣在汀州呆了近半年,连忙道:“奚大人在任上各项考核都非常不错,这届任期满了应该升迁,往上提一级,调任都转盐运使司运使。”
都转盐运使司运使虽是从三品,但这可是个大肥差,比京城很多清闲的正三品官职都要强很多。吏部尚书觉得周嘉荣应该很满意了。
谁料周嘉荣却皱起了眉头道:“奚修文身体不好,不适宜担当此重任,将其调回京城,往上提两级,安排一个闲职。以后若有官员任上表现良好,但身体不合适的,通通给与闲职安排,不要再往地方上调任了。”
地方官员是要对一地几十上百万百姓负责的,三天两头病倒,能办什么事?
吏部尚书赶紧道:“是,殿下。”
周嘉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将对方送了出去,然后招来唐喜,吩咐道:“递信到宫中,就说我身体不适,明日起不上早朝了,府上也闭门谢客。大臣们有什么事拿不定的主意的,通通让他们去勤政殿,听候陛下的吩咐。”
唐喜吃了一惊,呐呐地说:“殿下,这……”
“让你去,你就去,我心里有数。”周嘉荣催促道。
今年风调雨顺,国库充裕,天下太平,最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非要让他定夺的,他几日不上朝不见客也不是什么大事。
唐喜只得照办。
当天晚上事情便传遍了京城众多官员的耳朵里。
大家都很不解,早朝时见太子都还好好的啊。
太子殿下正年轻,又从小习武,身体非常好,这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呢?
大臣们开始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人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太子不止是不上朝,甚至都不见大家了,连朱强这样的嫡系也没敲开太子府邸的大门。
大家连忙私底下打听,没多久就听说了太子“病倒”当天怒气冲冲地从宫里出来,后面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说是太子遭到了陛下的训斥,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听到这个消息,大臣们不乐意了。
太子做事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国为民,陛下为了何事这么训斥太子啊?而且现在陛下躺在床上,时不时地请太医,太子再闭门思过,这朝中大事谁处理?
很快又有风言风语传出,说皇帝是收了妍妃的蛊惑,对太子大发脾气。
这时候,不少大臣已经意会过来了。太子与陛下因为种种原因起了冲突,进而导致太子也罢朝,连客都不见。
陛下也真是糊涂,他将监国的重担都交给了太子,太子又没犯什么错,他为了个女人跟太子闹崩?真是太荒唐,太糊涂了!
不少大臣本就对兴德帝近几年的行为不满,如今出了这种事,更是直接就站到了太子这边。毕竟只要有脑子的人都清楚,陛下是拔了牙的老虎,看起来吓人,但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威慑力了。
更何况,朝中本来就还有一批早就忠诚于太子的大臣。
没过几天,常星河就跳了出来道:“太子监国这近一年来,国库充裕,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实乃有明君风范,殿下若能早日登基乃是大齐之福啊。”
常星河乃是太子的嫡系,由其一手提拔上来的,短短一年多便升到了三品的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他的表态未尝不是太子的意思。
不少大臣恍然,太子称病罢朝,怕是对陛下插手他的私事极为不满,进而生出了提前登位的心思,但太子毕竟儿子,是臣子,以后要留名青史的君王,怎么能有这种污点呢?这时候就轮到他们表现了。
常星河开了这个头,急于表现的大臣们便开始踊跃发言:“常大人所言有理,如今陛下并重,国事皆由太子决策。”
“是啊,陛下龙体欠佳,早日将大齐交给太子,也可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
你一言我一语,最后这些大臣们决定联名上奏,请兴德帝让位于太子。
兴德帝接到奏折,让孙承罡将其扶了起来,靠着床榻,颤抖着翻开了奏折,眼底闪过一抹怀念,他都多久没碰过折子了?没办法,他现在连提笔书写都困难,也没法处理政务。
折子上先是用担忧地口吻表达了对兴德帝身体的关心,紧接着折子的内容一变,说陛下为大齐操心了一辈子,如今身体欠佳,太子已成人,有陛下年轻时的风采,陛下不若将皇位让于太子,这样陛下也可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兴德帝气得大口大口地喘气。
孙承罡见了很是担忧,连忙去取折子:“陛下,陛下,您消消气,您别看了……”
“松开!”兴德帝拍开了他的手,继续往下看,下面是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万永淳、蒋钰、朱强、武承东、孟正清……甚至在最后他还看到了丁正初和孔京等人的名字,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一直效忠于他的亲信,他最信赖的大臣,
平生第一次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兴德帝气得将折子狠狠摔在地上,破口大骂:“叛徒,叛徒,都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