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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我,如往日般宁定温柔,嘴角却逐渐上扬,泛起莫名的冰冷笑意,如晴朗天色下漂浮油污的浅溪,将映照的阳光变得扭曲和异样。在这一刻,他竟让我感觉到陌生。

我们的对视持续了一分钟,壁钟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呼应我们心脏的跳动。在他那双澄澈透明而又模糊不清的双眸里,我看到了尽管努力保持镇静,却掩盖不了脸色发白的自己。

我彻底笑不出来了,巨大的恐惧瞬间侵袭我颤抖的心,我蹭地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家。

那一晚我离开家之后飞速来到白色宅邸,抱起尤利安就开始在床上和他翻云覆雨。他对我奇怪的行为感到惊讶却又莫名兴奋,于是他顺势把自己的欲望也毫不保留地倾泻而出,总之,那是疯狂的一夜,我在濒死的欢愉中让自己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卑劣的人。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菩提树已经变得金黄。深秋时节,气温开始冰冷,我拼命投身于工作和训练,将自己的行程安排得密不透风。唯一的闲暇也是在白色宅邸和尤利安度过,与萨沙也是在匆忙中见了一面。

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即使在所有人都为乔治带回的情报而变得紧张兮兮的情况下。苏联人好像在秘密地安排什么行动了,我时常看到克格勃的业务小组背着设备来回穿梭在卡尔斯霍斯特,甚至外出到东西柏林的边界。

当然,据我的观察,他们似乎都远远避开了一条重要线路——索恩法尔德公路。这条连接苏联驻东德空军司令部与东柏林之间的主要公路,交通十分繁忙,经常有重型军车通过。克格勃们似乎都有意地避开了它,当然,或许是我的观察有误,毕竟为了训练自己的观察能力居然把魔爪伸向了克格勃就已经够疯狂了。

你能指望一个丧失理智的人得出什么正确的结论呢?

两个月后,我也终于接到了寻找杜恩的队员的电话。

“有点麻烦。”那边说:“可能还要花点时间。”

我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表示我这边随时提供援助。然而那边的电话却砰的一下挂掉,我想他肯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儿。

但对于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队员我并没有这么没自信,他们的实力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顶尖。

关于那一晚,我和艾伦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或许是因为无法战胜的软弱让我本能地就想要逃离,某个仲秋温暖的下午,他在家里午休,我推开他虚掩的卧室门,看他睡在淡米色的被褥里,恬然如修道院中的孩童。

阳光从纱帘中渗透进薄薄得一层,落在他安静澄澈的面孔上。这张陪伴了我将近六年的脸,我似乎从来没有慷慨地献上一个吻。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在他身旁俯身,轻轻地吻了吻他柔软的面颊。

我惊讶地发现,是湿润的。

我的艾伦,紧紧抓着我送给他的十字架项链,在睡眠中潸然泪下。

我的心突然揪了起来,他的悲伤仿佛在瞬间就盈满了这间卧室,就连丝丝缕缕的阳光也缠绕不清,拧结成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濡湿的睫毛垂在紧阖的双眼上,火红色的发丝也不再显得生机盎然,了无生气地软塌着,他沉睡在柔软的床铺中,仿佛陷入无法挣脱的泥潭。

我在他床边坐了许久,离开家才发现自己在流泪,我想这肯定是毫无理由的,莱茵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1956年的钟声敲响。

二月的一个清晨我驱车来到史塔西总部上班,惊讶地听到米尔克等高层出差的消息。

一道可怖的想法瞬间窜进我的内心,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疯了疯了,我想,自己肯定是疯了。

在听说米尔克他们不在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总侦查局的档案室偷娜塔莎的档案。

这桩悬在心上的案子快把我折磨疯了,久而久之它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位友人的死亡。有些事情越往下瞒,越透露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于是我决定不再等待,天知道那天半夜我是怎么偷偷溜进一号大楼的档案室的,全程我都屏息静气,丝毫没有考虑到万一被发现了可不仅是解职那么简单,到那时或许能保我的只有尤利安,可那位将军大人在老早之前就表明他只会袖手旁观的态度。

阴森森走廊的感应灯十分敏感,我不得不极力控制脚下的动静,多亏平日里的训练,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走廊,来到了档案室门口。

我用特殊的胶布检测密码锁上的指纹,很快便分析出了密码,或许是想不到会有人胆子大到赶来总侦查局来偷档案,这里的密码设置得也太简单了一些。啪嗒一声打开门,我像只猫一样闪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