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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是个壮观的场景,就像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雪难,轰的一声,我第一次看到时被吓了一跳,然后乐呵呵地笑了出来,尤利安则为我带上了毛线帽,围上了很久之前萨沙给我们寄来的新年围巾。

俄国式壁炉里的火光烧得亮堂,木头烧裂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松脂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屋内很暖和,我可以披着条毛毯成日地坐在窗边看雪。

当时他问我要去哪里,我想不出来,脑海里浮现几个词,大概都是来自于之前看过的那些俄国名著。

我说我要看西伯利亚的雪,然后要去圣彼得堡。

他抿嘴轻笑,说圣彼得堡早已不叫圣彼得堡,而是列宁格勒。如果想看雪,他提议先去列宁格勒的西北方向靠近谢尔托诺夫的乡下,他说,很久前他去过那里,当时即使那里因为战争满目疮痍,但依旧拥有令人心惊的美丽雪景。

按他的意思,我需要在郊外静养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嘈杂的列宁格勒。因为那里很吵,他说,那是一座喋喋不休,拥有各种怪人的城市,自古就是如此,涅瓦河被灰沉沉的光晕笼罩,那是来自人们喝醉后的各种荒诞不经与怪异冲动的想法。无数人投河自尽,无数人在河边发疯发癫,无数人在灰黄色的河水中,歌唱俄罗斯民族的悲哀与怆然。

在他心里,这座城市不是托尔斯泰和普希金笔下的圣彼得堡,而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圣彼得堡,抑郁而黑暗,荒唐而怪诞,成日发疯,永无休止地聒噪。

他亲吻我的耳垂,轻声说,你会受不了的。

今天是我们在镇子上待的第三天,他说过,要在这里呆上一个礼拜。

我坐在窗前的床上,蜷缩双膝,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怔怔地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他从身后抱住我,问我在想什么,我笑了出来,问:“你还记得《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梦中的那匹被米科尔卡活生生抽死的小母马么?”

他环在我肩上的手颤了颤,轻声说:“记得。”

“它只是累了,那笨重的马车对它来太沉重了。它倾尽全力,车却寸毫不移,而它就要被活生生地抽死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拉斯科尔尼科夫不会笑,他哭,别人却笑他哭。”

他没有回答,呼吸像羽毛一般轻盈地拂过我的耳朵,却带有沉重的意味。

我们之间的话总是很少,我坐在窗前看雪,他偶尔会递给我一杯红茶或者咖啡,但不允许我喝酒和抽烟,他说不利于伤势的恢复。每晚我们都睡在一起,他从后抱着我,但什么都不做。大概最亲密的动作,就是亲吻我的脖颈。他总爱亲吻我的伤疤,往日里叫我兴奋,如今却叫我骇然。

我的动脉,不久前差点被自己切开。如今想来还真是奇怪,若施普雷河上也被光晕笼罩的话,那大概有我很大一部分的贡献。

久而久之,沉默变成了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我看雪,他坐在一旁陪我看雪。当一路随行负责安保工作的阿廖沙送来公务时,他则会在客厅里的书桌上处理公务。卧房连接客厅,转过头便可以看到他伏案工作的模样,如果从44年开始算,我们已经相识了十二年。

十二年啊,六年的离别,六年的欺骗。

我望着他突然笑了出来,他有些疑惑地抬头,迎上我的目光。

“你以前就这么喜欢看我。”他声音软软的,眼眸流转中带上了点娇嗔。我没有回答,就只是看着他。

他放下笔,合上文件,然后朝我走来,拿起毛毯披在我身上。

“你看,这里有一只落单的灰雁。”他指着窗外冷杉林前堆放柴垛的木屋说:“它忘记跟随朋友们去南方了,在这里差点被冻死,是旅社老板好心把它养在柴屋里。它有时候不听话,总想跑出来,渴望回到蓝天,但西伯利亚的气温会把它冻僵。”

“所以它要耐心等待,等待春天的到来。那时万物复苏,天气回暖,阳光遍洒大地,它就会重回它渴望的天空。”

他扶我靠在他暖意融融的胸膛上,我出神地听他讲着,嘴角衔起一丝落寞的笑,开始回应他的故事。

“可他为什么会和朋友分别呢?是它的朋友忘记带走他了吗?”

“不,不是的,我听旅社老板说,是因为他们时常会给它一些面包屑,或者几条熏鱼碎,它被眼前的美食给迷惑住了,于是到了该去南方的时节,它却不愿走。它竟忘却了自己的本能,被一点点洒在地面上沾满灰尘的面包屑收买。”

“大概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它太迷恋了,以至于丧失了自我。”

“是的,你说的很对。可旅社老板也是真心实意地给它面包屑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面包也是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