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页

“你,要不要去洗一洗?”江忱予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脸上微微泛着粉,挪开了目光说道,“里面的……要弄出来吧,不然会生病。”

“噢,”朱镜辞懒懒地倚在江忱予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胸膛上画圈,“不想弄出来,”他眨了眨眼睛,小声说,“留在里面,给哥哥生小小鱼,好不好?”

“……”江忱予恼羞成怒地捂住这张乱说话的嘴,愤愤道,“睡觉!”

第44章 清蒸鱼

朱镜辞第二天醒的很早。

他眨巴了下眼睛,感受到身边的热源,发现自己正背着身蜷在江忱予怀里,江忱予睡得很熟,一条胳膊松松地搂在他的腰上,是一个全然亲密的保护的姿态。

他们昨晚真正睡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他醒来奇异地觉得神清气爽,像是在初夏的午后,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铺着竹簟子,舒舒服服地睡了黑甜一场,梦都不曾做一个。

这太难得了。这些年里,他睡过的好觉屈指可数。很不容易睡着了,就陷入光怪陆离的各色梦里。好梦寥寥,多是那些怨憎会,爱别离的噩梦。

他在梦里惊醒,便只能靠着窗台枯坐一夜,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天边星子寥落,他总疑心这里的星星都不及国内的多,月亮也不如那里的温柔好看。

他看着看着,就会想到,在海的另一边,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在偶尔的漫漫长夜里,也难以入眠,同他看着同一片星星。

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复杂的。他既盼着有这样的巧合,像他开始信的那些古时候的诗句,藉着同一片月夜,想念一个人也没有那样苦;又私心里不愿江忱予也同他一样为了求不得辗转反侧,他想,别恨我,也别想我,把我忘了吧,我那样坏,最好干干净净地把我忘到脑后。想念一个人太疼了,他半分都不愿自己的心上人遭这样的无妄之灾。

伦敦多雨,下雨的时候,夜就是黑沉沉的,一颗星星都瞧不见。

这里的雨粘腻,沉重,不是朱镜辞自小见过的那样清亮的雨。每逢雨天,他的心情总是不好,一颗心像是沉到了寒浸浸的水底,飘飘荡荡,没个着落的地方。

他常常会搬张椅子放在廊下,对着院子发呆,想猫,想江忱予,想那个狭窄的小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和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他念书的班级里有同为中国人的同学,同在异乡的缘故,对他很亲切。同学爷爷是上了年纪的老中医,常常和他说些医学的东西当消遣。瞧他经常在雨天发呆,就好心提醒,说雨里的寒气是经不得的,尤其是受过伤或者有过慢性病的人,受了寒,每逢下雨日子总要难熬许多。

他听了进去,再遇到下雨,就忍不住想,家乡这时是不是也在下雨,江忱予当初受伤时动了刀,下雨的时候会不会也很难熬?

人大概都是如此,越是无能为力的事,越忍不住去惦记,生怕它结了疤,忘了疼,要一遍遍地撕扯开,把伤口血淋淋地摊在那里,才体会到自虐般的畅快。

他心知自己做错了事,补偿不到旁人身上,只好一遍遍地惩罚自己。

他一步步地筹谋,一步步地往上走,每天撑着笑脸在公司里和人周旋,在朱老爷子面前装成勤勉而听话的继承人。面具戴久了,自己都忘记了摘下。

一次他去应酬,回到家里吐的稀里哗啦。他不喜欢屋子里有别人,家政都没有请过。吐完之后,就迷迷糊糊抱着马桶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照镜子,眼睛里的红血丝吓人,整张脸惨白,没什么生气。他试着提了提嘴角,笑容假的自己都不想看。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找不出一点读书时的影子,突然就害怕了。他想,我这个样子回去,凭什么指着小鱼儿还喜欢我呢?

那些所有江忱予喜欢的,旧日里他身上所有的,全在这里一日日地锉磨殆尽。

于是他开始试着改变,逼着自己去健身,早睡早起,规范饮食,他想,我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才能去见那个人。

他在没有江忱予的日子里,努力把自己过得整齐,抱着不多的希望,挣扎着,等待着。

他在等一个时机,等云销雨霁,好去重新拥抱他的月亮。

老天见他苦心,终于施舍给他机会。他坐上了那个位子,笑到了最后。

朋友请他吃饭,祝贺他得偿所愿。席间上了一道清蒸鱼,朋友很殷勤劝他,说是店里特色,鱼肉以嫩滑肥腴闻名。他伸箸去夹,无意识的行为,吃到嘴中才后知后觉,竟然是刚巧夹了蒜瓣肉。一时间喉咙发紧,吞咽都有些困难。

记忆是最微妙的,它藏在那里,从不肯主动冒头。只等哪天,你看到了,听到了,感觉到了某样旧物,就波涛汹涌地过来,把你溺毙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