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如此,家庭聚餐时三人间的氛围难得风平浪静了许多。
“原来你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本来还在为解释钟怀远来路而头疼的钟行正心情愉悦,甚至大发慈悲地将珍藏的酒放在转盘上拨到他面前,“想不到你在那群人里面子还挺大,当初把你推上这个位子是对的。”
充斥着傲慢无礼的“示好”毫无诚意,只让人发自内心感到不适。
“沾院长您的光,如今我在急诊也算畅通无阻。以往摆脸色的那些人全都认真陪笑,挺有趣的。”他无视了珍藏的洋酒,反倒拿起旁边的啤酒往杯中倒了一半,嘴边浮起嘲讽,“您说得对,这种看马戏的感觉很不错,是我太晚领悟过来了。”
“客气一句而已,倒是挺上心。”钟知停配合着他的演出,依然保持着以往的犀利,立刻怼回去,“院长靠得可是各科主任的信任支持,你那丁点儿功劳哪够看的。”
“知停。”或许是钟怀远的转变太过自然,钟行正破天荒地喊停了长子,语气中颇有几分责难的意味,“少说两句。”
他确认了一遍钟怀远的眼神,发现其中有着令他满意的戏谑与欲望,才认可地点头:“现在也为时不晚,以后就多跟你哥学学怎么利用人心驭下。只有将每个人的痛点牢牢握在手中,才能确保随时能够出牌。”
钟怀远压下心中的鄙夷,颔首称是:“我知道了。”
饭后钟行正又留两个儿子聊了一会儿,或许因为习惯使然,期间照旧单独喊了钟知停到楼上书房细聊选举的事情。钟怀远乐得自在,一整晚紧绷的神经在空旷的客厅里难得松弛下来。
他盯着置物柜上三个人的合照出神,相中十七岁的自己拘谨而冷漠地望着镜头,细看时便能发现,他比身边的钟知停要离面前坐着的那人离得更远一些。
南部海边裹挟着白沙的风并不能吹到这里,而钟怀远的思绪里蓦地涌出一缕白玉兰的香气。
十七岁前他的人生简单如砂煲中沸腾的白粥,可钟行正忽然拿大勺一翻,将糊在底部的配料搅到面上——钟怀远那时才发现,原来里面全是腥臭腐烂的过期海鲜。
从小外公便教育他要享受平凡,在发现外孙成绩斐然时像是害怕着什么一般劝他藏住锋芒。长久的韬光韫玉终于在高一那年迫于现实压力而中断,外婆突发重病继续手术,而家中除了住着的老房并没有太多积蓄。
钟怀远瞒着外公报了生物和化学的全国竞赛,拿下了令人咋舌的双料冠军。他带着政府和学校的补助奖金回家时,外公沉默良久,激动的老泪最后还是化作一口无奈的气从嘴中呼出,说着钟怀远并不理解的“一切都是天意”。
没过多久,一个陌生的男人找上门来,开口便是交易。钟怀远仍能记得那天钟行正用施舍般的表情对自己抛出条件:“跟我走,我帮你解决那台手术。”
还有那句:“瞧着虽然不像,可实力不错,倒看得出是我的种。”
少时不知山险,只知自己能够翻跃。可翻过那座山之后,钟怀远后知后觉,原来锋芒毕露的背面是自己无法承受的代价——他进了这个牢笼一般的家,便许久没能逃出来。
钟怀远坚持到现在的理由,无非是南方老家的外公外婆如今过着安逸日子,两位老人家身体健康便是他最大的心愿。
“还不走?”
钟知停没有起伏的声线将他拉回现实,钟怀远转过身与他一同从正门离开。从钟家别墅到小区正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两人说起了刚才讨论的事情。
钟知停将方才在书房里的对话回忆了一遍,嗤笑一声:“他不想别人争,我偏要捧人出来和他争。”
“神外的孙主任应该可以争取。神外手术的含金量够高,不会受到学术上的质疑。他在院内与患者间名声一向很好,况且上一届也有出来参选过。”院长候选人必须同时由三位科主任联合推荐,钟怀远思索了片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孙主任和我们急诊何主任是同学,与儿科徐主任也一向交好,这么算下来就差一个推荐人而已。”
“之前仁济新大楼原先规划做肠胃中心,后来老钟介入硬改成了肝胆中心。”钟知停一针见血道,“肛肠外科的谢主任应该不难游说,毕竟本来就有疙瘩。”
眼下钟行正连任似乎大势所趋,钟怀远仍有一丝顾虑:“但是孙主任真的愿意站出来吗?”
“没人出来争,是因为看不到胜算。”钟知停笑答,“如果我们把这个胜算直接送到对方手里呢?”
他凑到钟怀远耳边,压低声音全盘说出了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