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东门那有个立交桥,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常有残疾人在那里乞讨,断胳膊瘸腿,孩子重病没钱医治…诸如此类,有的还放个喇叭在旁边循环播放。
林束走过天桥,拉住王道久,“他是不是真断了腿?一条腿穿着拖鞋?”
那个垃圾一样瘫在栏杆下面的男人,面前铺了张用大日历背面写的帮帮忙啦……皱皱巴巴的。
王道久说“是”
林束又拉着他走了,表情骄傲,“那个还是我帮忙写的。独腿三啊,他有钱就去买毒品了,我们不要给他钱”
王道久搓搓他的手指,又细又软,“你这么厉害呢”
节日嘛,这里小商品城多,大到家用电器小到锅碗瓢盆,“全场处理”“房租到期”“话费充值赠送色拉油!”……很热闹的,完全是人挤人。王道久搂着林束走,一直低头凑在人耳边讲话,“晚上想吃什么?”,林束说“想被你吃掉”
…………
林束学坏了,王道久被堵的面红耳赤。刚要说点什么呢,“秋刀鱼的滋味,猫跟你都想了解~”,他花两块钱买的彩铃响了,王道久手故意伸进林束毛衣里捏他脖子,一边接了电话,“久儿,你快回来吧……你爸出事了……”,妈妈的声音快死了。
那天桥上的风景,王道久一辈子都忘不了。傍晚了,落日的余晖就跟他妈的发了财一样拼命用料,火红里夹杂炼瓦色,团团云彩揉成红绯贴上林束的脸颊,他在笑嘻嘻地闪躲,像只猫。此时天空唯一的蓝被吞噬了,整个世界红成一片,砖头一样砸在王道久的脸上。
他头晕目眩地说,“林束,我们先回家吧?我得出差去”
林束说,“好,这么急吗?”
第十三章 吴冕
王道久他爸,以前不抽烟不喝酒,单位的模范丈夫。
“后来呢?”
后来儿子出事嘛……喝酒喝的凶,本来以为只是肝硬化,去省里查出来,已经是肝癌晚期了。
吴冕坚强,她不跟儿子说。人家问起他家老王怎么样了,她都说没事儿,在医院瞧着呢。哪怕她下班就住医院,一周回家一次,她照样要给头发打摩丝,往脸上敷面膜擦粉,穿着收腰风衣和格子长裙,黑色的皮靴。
但病危通知书跟她月事一起来了,有种女人的直觉,她躲在医院的厕所隔间,敏锐地觉察到——这些都将是最后一次。老王真是个好男人,以前不知足嫌他邋遢不操心,现在想想真是幸福了半辈子,有他在家就在。现在他躺在病床上,瘦得看不出来样子,“老王,我再也不催你减肥了”,吴冕弯腰给他翻身擦后背,肋骨根根地支棱出来戳得她胸口疼得扎心。
她忍住不哭,跑到厕所给儿子打电话才哭出来。“儿子,快回来吧”,她已经很久没化妆了,苍老了十岁,但要是一条皱纹换丈夫一个月呢,她跪着求求耶稣让她快快老去吧……她愿意,把她什么都拿走。
王道久背了两件衣服连夜直接赶到市人民医院。坐了一夜的车,到的时候是十一点十分。
病房里病床和家属带的躺椅塞得满满当当,已经开始飘出来饭菜味。混着药水,尿骚,让医院的暖气一哄,让人没进去也能被顶出门来。王道久先看到的他妈,吴冕,站在窗户那背朝着门,一直披散着的大波浪卷发被鬈在脑后。“妈”
吴冕背影一怔,苍老地回不动头,连带着整个整体一齐转过来的。
人的一生,就是跟命掰扯。王道久送走爸爸,在一系列安排下顶了他爸的工作继续在信用社上班。深圳?再也没回去过。他时常想到林束,他为什么总是开开心心的,即使天生的看不见呢?后来王道久明白,人是操不过命的,操不动命,那就躺着被命操。直操的你两腿打颤双手颤抖,腰直不起来头往地下钻,吊着一口气蹲在门槛上,人问“怎么了?”,这时候深吸一口止痛的烟,说“都是命”。
正如快乐不会长久,悲伤也一样不会长久。王道久娘俩看似已经从悲伤里走出来了。王道久劝他妈,“赶紧找个老头管去,别天天拴着我!”
他走的时候,在火车上给林束妈打了个电话,通了。让她去把林束带回家吧,在深圳过得不好被坏人欺负。他妈一听就哭了,说“我一直想去,他爸爸不让,我现在就买票去”
女人跟女人真不一样,从吴冕跟林束妈身上就能看出来,但女人跟女人又都一样,从吴冕跟林束妈身上也能看出来。
林束打了无数个电话,王道久听不到了,因为他换了号码。谁都联系不上他,只不过有时候半夜醒了,把以前的卡插上,看到林束发来的几百条短信。他看不见,短信内容也很多错别字,后来没有错别字,估计是让咪咪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