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一觉醒来, 觉得头痛欲裂, 这种疼痛他非常熟悉, 应当是宿醉过后的感觉。
他捂着头起身, 整个人有些难受, 缓了片刻后, 他僵住了。
他不当在这里的。
他抬起头来, 茫然张望。
这个房间的物件他有些熟悉,又带了几分陌生,原因无他, 这本该是他十七岁在东都的房间。
他当了江家的家主后,便离开了这个房间,自己有了宅院, 屋中的摆设也与此全然不同,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该死在东都宫廷大火中,却又出现在了这里?
! 饶是江河惯来聪明, 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了, 正想着, 外面就传来了江柔的他母亲的劝慰声:“阿河, 你的事儿,我听你姐姐说了, 那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你同家里说一声啊?
母亲为你提亲去, 但凡有一丝机会,家里也会帮你……” 熟悉的话语传来, 江河听着,更有些茫然了。
他记得这些话。
他十七岁,与洛依水在一起后,便高高兴兴回来说要去提亲,家里人都知道他要给一个姑娘提亲,都备好了,可当他去找洛依水,问她家家门时,洛依水低笑着说了那一声:“我便是洛家的大小姐?”
“洛家,哪个洛家?”
洛依水抬起手,指向了城郊远处那片桃花。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仓惶逃了,连夜回了东都,然后就日日宿醉,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是…… 江河脑中有惊雷劈过,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二十二年前! 外面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劝着他,江河在短暂的震惊后,他翻身下床,冲到了门前,他猛地开门,看着站在门前的母亲和父亲,他喘着粗气,艰难道:“几月了?”
“十月……” 他母亲下意识回答,江河闭眼退了一步。
十月,二十二年前的十月,洛依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嫁的。
“阿河?”
江夫人有些担忧,她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扶扶住看上去还有几分虚弱的江河,江河缓了片刻后,他突然道:“我要去扬州。”
“你之前才回来……”江夫人不太理解,然而江河却是坚定了目光,认真道:“我要去扬州。”
江家养孩子,一贯是放养的,而江河又是江家孩子中向来最放肆的一个,谁都管不住他。
他要去扬州,也就只能乖乖备好了车马,然后就让他赶去了扬州。
去扬州的路上,江河慢慢梳理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他的确是死过一次,又回到了自己的十七岁。
这个年纪颇为尴尬了些,他若是早一点回来,就能不同洛依水在一起,甚至于再早一点回来,他也许就能阻止洛家害死他兄长。
二十年黄粱大梦,一梦醒来,他早已不像少年时那样偏执,对于洛家于江家之间的仇恨,他也已经坦然。
当年他提起洛依水,恨之入骨,又爱之入骨,他恨洛家每一个人,却又独独爱这一个人。
而如今一晃二十年,恨消散了,爱平和了,对这个女子最多的,便是愧疚。
除却对这个女子的愧疚,还有的,便是对洛子商……不,或者说,江知仁的愧疚。
这个孩子,他让他出生,却因自己的懦弱抛弃了他,而后一路看着他走向歪路却不阻拦。
为人父亲,他简直是该千刀万剐。
他无法弥补洛依水,因为他的确不可能娶洛依水,哪怕隔了二十年,他也不能娶一个仇人之女,而且依照上辈子的情形,洛依水最终,还是爱上了秦楠,他们本是眷侣,他也不该打扰。
可是无法娶洛依水,他却依旧得好好照顾江知仁,这一辈子,他不能再让江知仁走上老路,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天下。
他理清了思绪,赶到了洛家,这时候洛家张灯结彩,刚好是洛依水出嫁前一天。
他奉上了自己的令牌,求见洛依水,洛家本是不肯的,但江河恰巧在门口遇见了秦楠。
年轻的秦楠一如后来那样,看上去固执,沉闷,带了几分古板。
他看着江河,江河静静瞧着他,许久后,江河开口道:“她明日嫁你,我再同她说几句……” 话没说完,秦楠一拳就砸了上来。
他和江河的武艺,本是天壤之别,然而江河却仍旧让着他,让他一拳砸在了地上。
秦楠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将他按在了墙上,红着眼,颤抖着声道:“为何不娶她?”
江河苦笑出声来:“我今日来,便是来解释这个。”
“她总该心无芥蒂嫁给你,秦楠。”
秦楠愣了,许久后,秦楠慢慢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低声道:“我带你去见她。”
秦楠领着江河入府,而后江河悄悄到了洛依水的屋中。
洛依水正坐在镜子面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神色十分平和。
江河在角落里打量着她。
当年洛依水嫁给秦楠之后,一直挂念洛子商,以为自己孩子身死,因为愧疚和执念,常年郁结于心,以至于早早就去了。
他最后见她时,她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没有半点美人风采,而如今的洛依水还是最好的年华,哪怕消瘦了些,却也美得惊心动魄。
她是自幼学了武艺的,和秦楠不同,故而他方才进入房中,她便察觉了。
她静静看着镜子,平静道:“既然来了,喝杯茶吧。”
江河从房中走了出来,洛依水站起身,回头看他。
她穿着嫁衣,清丽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悲伤,依旧如同平日一样,优雅又冷静。
她注视了他许久,终于道:“我要嫁人了。”
“我知道。”
“那你来做什么?”
说着,洛依水笑起来:“总不是来带我私奔。”
“若我是呢?”
江河抬眼看她,他突然很好奇这个答案。
洛依水静静注视着他,好久后,她慢慢出声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一面说,一面走上前来,坐在了桌边,她平静道:“秦楠向洛家提亲,我也已经答应了,你我的感情,是你我的事,不该牵扯无辜的人。
我既然答应了他,便不会辜负他。
若你今夜不来,我当你是负心薄幸,但你今夜来了,我便知你仍是顾三。”
说着,洛依水抬头看他,目光澄澈如溪涧:“既然是顾三,便不会做这样的事。”
江河没有说话,其实他幻想过无数次,当年的洛依水是怎么看待他的。
然而如今亲眼见到了,却才知道,当年的洛依水,哪怕面对这份让她绝望的感情,也没有失了她的风度。
“你不恨我?”
“你自有苦衷。”
洛依水摇摇头,说着,她笑起来:“你若没来,我当恨你。
可你来了,我便知道,你是来给我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