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亭可不同于靖远伯。靖远伯作为朝臣,每日上朝就能见到外甥女一面,可陆晚亭出了宫,不再是娘娘的身份,轻易进不得宫,自然是见不到诸葛盈的。二人若想母女相见,只能是诸葛盈抽空出宫去见她。
靖远伯说的也没错,陆晚亭和诸葛盈不同,一个是天家媳妇,一个是天家女,自然待遇不同,心境也不同。陆晚亭本就不是诸葛家的人,也不喜欢诸葛晟,嫁给他完全是遵循圣旨。可诸葛盈作为皇家公主,得到的好处多多,日后也有登顶的资格。
诸葛盈听了就说:“过两日得闲了,我再出宫去看望阿娘。”
靖远伯是个疼妹子的,陆晚亭出嫁多年,她的闺房也一直留着。对陆晚亭来说,这可不是回娘家,而是回自己家。皇宫算不得她的家。
诸葛盈很放心阿娘住在陆家。问完这件事,她才切入正题:“舅舅,天历一年,外祖父死于北疆。是否有什么诡谲之处?”
靖远伯顿时一惊,看向她,她怎么什么都敢说。等等,现在已经不怕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靖远伯摸了摸脑袋,有些犹豫,见外甥女这又像知道了什么的样子,索性也不瞒着了:“当年你外祖父死守兴宁关,可粮草未至,布防图也泄露了,这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当年他的亲兵里有一个逃了出来。我怀疑,这事与陛下有关。”
诸葛盈:“哦?”
靖远伯拿不准诸葛盈知不知道妹子和裴初骤的事,犹犹豫豫的。
诸葛盈却不让他犹豫,干脆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我怀疑,一切都有因果。建元二十二年九月,宣明太子被晏君乐和我父皇合谋害死,可身为太子好友的裴初骤并不甘心,私下查探,大抵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就在北疆战场上被人算计死了。裴初骤死后,外祖父也不甘心,那本该是他的东床快婿,却死于英年,他也往下查。可有人不想让他查下去,所以外祖父也死了,还差点背上骂名而死。若非舅舅你重新杀了出来,陆家也要倒霉。”
谁说不是呢。即便舅舅夺回兴宁关,靖远侯府也被降爵成了伯府,还差点背了通敌叛国的黑锅。
靖远伯心头一寒,几乎被诸葛盈的这个猜测吓了一大跳。更让他惊讶的是,诸葛盈居然知道裴初骤这个人,那她……她……
诸葛盈弯了弯嘴角:“舅舅不必如此,阿娘并未隐瞒我。我知道裴初骤。嫁给我父皇,是委屈阿娘了。”
靖远伯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妹妹和外甥女说过。那他也不必左右为难了。既然是这样,那她的猜测自然极有道理。而且是很大可能。
本就是宣明太子的因,种下了后面的果。每一个苦苦追寻真相之人,都遭了身死的下场。
恶人没有恶报,好人却不长命。这是个什么世道。
似乎一切事情,都是从宣明太子之死开始的。之后不好的事情持续发生,命运的齿轮转了起来。可诸葛盈从来不信命,她只信天理昭昭。
靖远伯沉吟一二:“你外祖父之死,一直是我心中一根刺。我记了十来年,从未敢忘却。裴初骤之死,也的确是他心头一恨。我不知你是否知情,可那时候,你阿娘与那裴初骤二人可谓情投意合,裴初骤与我们陆家关系十分不错。因此,宣明太子死后,裴初骤本是与你阿娘在搜寻证据,找所谓的真凶。”
“他们并不信一个乌仪皇子贼胆包天。可很快边关告急,裴初骤只好先随着你外祖去北疆。他是有心护着你外祖的,所以危难之际也以身相代,你外祖便对他的死耿耿于怀。裴初骤的那场战争,其实也有可疑之处。仿佛北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居然知道两位大将所在之处。须知他二人当时可是秘密烧营,乃绝密计划。”
“裴初骤就这么死了,你外祖当然不死心。而且他事后反复回想,那些人似乎并非冲着他去的,而是冲着裴初骤去的。”靖远伯果然比陆晚亭了解的要多一些,大概也因为怕陆晚亭接受不了裴初骤的死亡,不怎么对她提起细节。“你外祖死死追查,或许正是这,引起了有心人的怀疑。”
诸葛盈轻声道:“建元二十二年十一月,与天历一年五月,北翟方领兵之人皆是代王。”
“这就解释得通了。”靖远伯叹了口气,“通敌叛国,企图偷龙换柱,国之蠹虫!”
若是往日,以靖远伯的脾气,他得知此事与晏君乐、皇帝都有关系的话,肯定会立刻提刀宰了他们,至少也叫他们狠狠吃个教训。他阿爹,他钦定的“妹夫”,全都死于阴谋。可如今形势不同,外甥女能将这件事提到他面前来说,显然事有异常。他不能冲动。
诸葛盈便将曹宣的身份说与他听:“舅舅,昔年外祖父身边,可有一位叫曹略的副将?”
靖远伯与靖远侯父子二人并非守着一城,可岂能不知父亲身边最亲信的副将名姓,立刻点头:“是有一人。”
“这便对上了。”诸葛盈点点头,“户部员外郎,今科状元曹宣,正是曹略之子。隐姓埋名,搜集证据。今日来见我,方告知此事。他手中有他阿爹誊抄的粮草账本。”
“曹略的孩子还活着?”靖远伯吃惊起来,当年北疆出事,他好不容易杀回来,回到燕京的时候,也派人去找过曹副将的遗孤。毕竟是跟随他阿爹的亲信,与他爹一起死在了战场上,靖远军将领有责任抚恤家眷。可再没找到。
诸葛盈听他这般说了,才苦笑不已:“舅舅,若非他们走了,这口黑锅就扣在头上了。别说他们了,即便靖远侯府身为皇后母家,不也险些背黑锅?若非您一路杀回来,靖远侯府也要洗不清了。”
闻言,靖远伯默默然。他们陆家一向为诸葛盈效忠,死不足惜,自大安开国以来,不知道牺牲了多少子弟在战场上,只为了守住大安疆土。连同他的妹妹陆晚亭,在太上皇一道圣旨下来时,也只能入宫。
武将家的人不是蠢,不是傻,只是直,有时候不愿意用那么阴暗的心思去想坐在皇椅上的人罢了。好比他阿爹,靖远侯委实是个没有太多心计的人,只愿守住列土。在心计上,他还比不上他的副将曹略。人家曹略好歹知道留点底,交给儿子保着。
粮草不来、布防图泄露,说和南面的朝廷没关系,真是母猪都会爬树。可靖远侯当时已经顾不得和朝廷对质了,北翟大军压境,百姓急于迁走以免遭祸。太多事需要他操心了。
所以是顾不得,而非不计较。
靖远伯顿了顿,“自从阿爹死后,我也不甘心。这些年除去带兵行军,但凡有空就要回想当年之事。三万将士绝不可能都死了,至少有人可以重现。这些年,我找到了五个四散的老兵。他们可以作为人证,证明当年粮草不足一事。”
“可这还不够。”诸葛盈沉了沉语气。六部还有诸多事未决,她马上要召见下一个人进来,此时头脑发昏,被所谓真相冲撞得眼冒金星,一想到阿娘更觉心痛难抑。
“舅舅,老兵们您安置好。其他的我来想办法。”诸葛盈沉稳道,“晏君乐身上已有诸多罪名,未免人非议朝廷将所有脏事都推到他身上,我们需要实打实的证据。我会好好安排,您先别急,裴初骤一事暂时不要与阿娘说。”
靖远伯深知她说的有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内敌外敌抓住把柄,让他们说诸葛盈铲除异己。他应了是,便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