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谁退缩,谁就是傻子。
沈文汐和孟雾芙两个一人分管一个斋,俨然成了头头。沈文汐她阿爹英国公是个不大善言辞的武将,就是打仗时候作为主帅鼓舞士兵的台词,都是幕僚写好了背好了,才说的出口。但他女儿沈文汐却是个天生的煽动专家。
“我们今日退了一步,殿下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付之东流!”
“光是有殿下在前朝苦苦支撑又有什么用,殿下她也需要我们!男人永远体谅不了我们女子的感受,指望他们哪日会分享权力,那是白日做梦!”
“我们若有要做的事,只能指望自己,只能指望殿下!”
“这一次,殿下要进,我们不帮她,谁还能帮她?”
“但凡退了,咱们崇文书院的姑娘,往后还怎么立世?”
众姑娘听了,都觉热血沸腾,纷纷表示自己还要有所行动。
谢宁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沈文汐是怎么长的,这张嘴哟。
与此同时,民间的女子也在心里翻江倒海的。她们不是真的蠢,只是从前没有机会,被父兄、夫君限制了一生。
可如今知道,太女殿下在为她们极力争取一个走出家门的机会,而且解除掉她们的后顾之忧,不用再多收那一成的娇娥税,谁都看得出来是朝廷吃亏,但殿下还是这么做了,就是为了将她们弄出来,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
家里人说起殿下,那就是嫌弃、厌恶。可她们知道,那是因为殿下足够厉害,否则家里人何至于恐惧至此。
是了,他们怕殿下真的做成此事。之前殿下做过不少实事,还真叫她做成了。所以他们怕了,他们怕她这一次,也一样。
诸葛盈这一次在朝野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弹。积累的折子都堆得和山一样高。
好在今日正好休沐,无需上朝,她才没有直面那些顽固派的脸,听他们如何在她底线上蹦迪。
太上皇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他其实对这件事本身并无多少想法,只是心疼孙女,怕她吃亏。
他有心劝她不要太急,可她也说的很清楚,她怕自己此时不去做,往后更不会去做。有句话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番薯”。她诸葛盈如今在其位,谋其政。若是不能为百姓说话,又有什么用呢。别说女子就不是百姓了。
诸葛盈叹了口气:“祖父您是男子,自然体会不到女子的感受。我已经足够幸运,可单是我幸运还不够,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可以和男人一样。只是一个“一样”,很难么?”
太上皇似乎被诘问住了,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孙女有一颗仁心,也是一颗人心,他一直是知道的。宣明也有过这样的人心。
诸葛盈握起了拳头:“但我可以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一个我做不到,那就交给我的孩子做下去。《尚书》说:‘若保赤子,惟民其康。’难不成天下子民,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太上皇心里在回答她,那自然是有的。
他默然片刻,问诸葛盈:“你似乎很愤怒?”
有同理之心是好的,可身为上位者,绝不能因为感情影响判断。
诸葛盈似乎也知道祖父为何这般问自己,她松了松拳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才说:“我早就觉得愤怒了。”
“李妙雪被夫家打骂的时候,朝堂之上,讨论的居然是父族还是夫族更重要的时候,我就愤怒了。”没有人考虑她本身。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孟雾芙的叔父仗着自己姓孟,就要干涉拿捏她的婚嫁的时候,我就愤怒了。”阿芙运气好,躲过了一劫,天底下还有多少姑娘,婚嫁从来不由自主?被换嫁,被买卖,被吞了嫁妆,被从一个家中换到另一个家中去牺牲?
“我明明做出了功劳,只因我是女子,就要遭受质疑,老二老三什么也没做,可他们是男子,就有无数人站在他们身后的时候,我就愤怒了。”她诸葛盈何其幸运,可在看不到的地方,多少女子的机会天生就让位给了她们的兄弟?
“大同医学院开了,百姓们只愿意送儿子来,却将女儿留在家中操持家务的时候,我就愤怒了。”
有的时候,愤怒、不甘,也是一股力量。
崇文书院的女孩子们,也大多有着这样的心情。
诸葛盈宛若一把开刃的刀,“祖父,我为何不能愤怒?”
太上皇摹地笑了。他的孙女,居然有着这样的抱负,这样的野心,这可比她自己一人要登上皇位,要难得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他更要推她一推,问个清楚,看她是不是真的有决心要做成这件事。
太上皇:“你可知道,我回来这一路,不少人已经开始骂起了你牝鸡司晨?长此下去,我大安要阴盛阳衰了。”
诸葛盈就也笑了,太极图画的很清楚,一阴一阳。人们总爱用阴阳形容女男,阴是冷,是冬天,是黑暗,而阳则是阳光,是热,是夏天。难道女人就不能阳光炽热?还是男人里永远只有好人没有坏人?既然都有好的也有坏的,又分什么阴阳?谁不是一样活着!
她摇了摇头:“千百年来,男人都学不会尊重女人,不能将女人当做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来看。那我就教他们学做人!”
话音到最后,已经凌厉起来。
太上皇决定更逼她一把:“定蓟,朕给你扶上皇太女的位置,可不是让你这般倒行逆施的!”
诸葛盈却没有丝毫惧怕话已至此,再也收不回去,若是收了,她诸葛盈这辈子也就完了。心气没了,其他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祖父,其实您这句话,也可以看出来了。”她淡定地笑笑,“容孙女问您一个问题,若祖母还活着,您愿意将皇位传给祖母么?”
太上皇瞳孔一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这个问题直击他的内心,他愿意么?
或许他是不愿意的。他愿意将皇位给了诸葛盈,那是因为诸葛盈也是他的血脉,是他的孙女,可妻子……
诸葛盈直言不讳:“容孙女僭越一句,您很爱祖母,可您依然将她视作权力带给您的附属品。您可以把皇位给了我这个孙女,因为我和您有血缘关系,却不愿意给祖母。这是什么道理?”
“这就是如今天底下的道理啊。我不是指摘您。”诸葛盈叹了口气,“仿佛只有血缘关系,才配叫人尊重和疼爱。”
父系社会,男人当道,自然是如此的。
太上皇只能说是对她很好,可依然没有脱离这样的定向思维。
可她的话,依然让太上皇如遭雷击。
他只觉得,这好奇怪。他明明很爱阿蕙,可若是让他将皇位给了阿蕙,他又是不愿意的。他这样,还能算得上真的爱么?
诸葛盈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男人的通病:“祖父,一个人,可以是疼爱儿女的好父亲,却不愿意做一个心疼妻子的好丈夫,这何其可笑!这样一个有儿有女的家庭,恰恰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