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桓暄拉住她,“叫人抱床被褥来,分开睡就是。”
他知道自己眼下是根随时会灭的风中残烛,也不敢托大。
不一会儿,熏暖的被褥搬来了。
桓暄却不肯睡新被褥,仍旧霸占着随随睡过这床,随随只能由着他。
两人并排躺着,过了好半晌,心跳终于慢慢平稳下来,可两人一时间都没什么睡意。
随随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过头,借着纱帐里漏进来的月光看着男人俊挺的侧脸:“我们小时候是不是在宫里见过面?”
桓暄双眼一亮:“你还记得?”
随随道:“真的是你?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小儿有些古怪,脾气也很坏。”
桓暄轻哼了一声:“那你还和他玩了半日。”
随随道:“谁叫他生得漂亮可爱呢,大眼睛长睫毛,腮帮子肉鼓鼓的,下巴颏尖尖的一点,粉雪捏出来的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戳他脸颊。
桓暄恼怒地别过脸去。
随随道:“我想起来了,我们还往土里埋了只死老鼠。”
“是雀子!”桓暄道。
“雀子,雀子,”随随道,“我记错了。”
一旦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渐渐从她脑海中浮现出来,她记得那日她是跟着母亲去皇后宫中觐见,然后去后园赏梅花,母亲和皇后谈天,她不似桓烨和大公主那般坐得住,不一会儿便觉无聊,皇后便让宫人带她去园子里玩,她趁着宫人不注意溜了出去,不知怎么就走到一处空空荡荡的宫院,在那里遇见了一个闷闷不乐的漂亮小儿。
她回去告诉乳母,乳母还道她撞见了鬼哪有皇子一个人呆在空院子里玩,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为此她还被嬷嬷带去寺庙里烧了香磕了头。
桓暄道:“你从小时候起就喜欢骗人。”
随随有些心虚:“我骗你什么了?”
小时候的事斤斤计较未免有失颜面,桓暄道:“没什么。”
随随道:“原来你从小时候起就别扭,口是心非……”
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桓暄道:“怎么了?”
随随目光微动:“只是想起一些事……”
那个独自蹲在庭中玩泥巴的孩子在她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别扭,口是心非,嘴上说不要跟兄姊玩,说讨厌长兄,可是眼中分明满是渴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丑陋狰狞扭曲的脸,可提到长兄的时候,他的眼中除了嫉妒和憎恨,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随随捏了捏眉心道:“今日去了趟陈王府,我觉得桓炯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她那时候满心都是烈火般的仇恨,只看到他的刻毒,只想将他碎尸万段,难免忽略了一些别的东西。
眼下仔细回想,他提起长兄时不知不觉用了“光风霁月”、“仁善孝悌”这样的词,即便骂他“蠢”,似乎也是怨多过了恨。
从小到大,除了懦弱的母亲,只有长兄真心实意地关心。只有他透过他不堪的外表看到他的天分,鼓励他上进,这种善意固然会让他痛苦,让他不堪重负,甚至将他压垮,可善意终究是善意,难道他就没有一丁点感激和动容?
桓暄道:“其实刚知道下毒的是桓炯时,我很意外。
他顿了顿道:“我一直以为他和长兄关系不错,丧礼上的悲痛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没有撕心裂肺地痛哭流涕,只是默默守在灵柩前,桓暄如今还能回想起那种空洞麻木的眼神,好像长兄的离开也带走了他一部分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