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卫家,苏若楠也弄了一背牛皮菜回来了,这会儿正小声和在屋檐下砍猪草的钱二媳妇聊着天,看两人那神情,卫子英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是在说她二叔。
卫子英其实是很看不懂隔壁这位邻居的。
她奶他们都说,周大红是棒槌,但在卫子英看来,钱家的这位二表婶才是真正的棒槌。
她没有一天,不和她奶怼的,每次都还有点怼不赢,但怼完之后,又热心肠的很,就拿今天这事来说,这要换成其他人,她二叔的事怕不是早就在左河湾传开了,可落到钱二表婶这里,人家却好心的,楞是割草割到了凤平庄,去确定消息。
确定消息是真的,回来也没到处嚷,反而第一时间告诉她奶。
卫子英是真看不明白,这位表婶和她奶的关系。
卫子英这会儿没兴趣再听她二叔的小八卦了,玉华姐稳如磐石,听到消息连个表情都没有,那二叔肯定是不会有事,不但不会出事,那位叫陈丽的知青还有极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婶子。
卫子英手里甩着野草,慢吞吞进厨房。
这会周桂已经把饭煮好,正在做下饭菜。
今晚是牛皮菜,这牛皮菜虽然是猪吃的东西,但其实营养价值很高,就是口感不怎么好,但这也只针对不会吃的人,周桂厨艺很好,知道炒出来不好吃,于是便准备凉拌牛皮菜。
在西南这边,只要是菜,就没有不能凉拌的。
周桂把牛皮菜叶柄上的筋丝抽掉,然后切成小段,放进沸水里煮上两三分钟,再捞起来晾干。等到菜完全散了热,拍些姜蒜沫,放点调味料,直接给凉拌了。
她才把菜凉拌好,一抬头,便瞅见卫子英拿着根野草,一颠一颠从门槛爬了进来。
农村的门槛特别高,都到了卫子英的胸口,她爬进屋,顺手就把手上的野草,丢进了猪草堆里。
“英子,别啥都往猪草里丢,捡出来,你拿的可不是猪草。”周桂瞅见卫子英丢的东西,忙出声道。
卫子英一楞,弯腰捡起来:“不是猪草?”
“猪也不是啥都吃的,别看这东西像胡萝卜,但它不是胡萝卜秧,这叫蛇床子,有毒的,猪不吃。”农村人,什么草有毒,什么草没毒,比起有些不靠谱的医生还清楚。
这蛇床子,就是闹饥荒,都没人敢去挖它吃。
这东西,吃多了可是要人命的。
“有毒?”卫子英大眼睛骤然一睁,瞅着手上的野草,惊讶道:“那吕三丫弄这东西回去干啥?”
吕三丫弄毒草……
统统好像又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上次她抓蛇,结果吕家五口被咬,这次她弄毒草……吕家该不会又有人要倒霉吧?
嘶……
这三丫到底和吕家有什么仇,什么怨啊?
卫子英小眼睛微转,稚声问:“奶,吕三丫弄毒草回去,不会当胡萝卜秧吃掉吧。”
“吕老婆子眼瞎了,才会把蛇床子当胡萝卜秧吃。”周桂说着,从水缸里盛了几瓢水,倒进锅里温着,晚上的时候洗脚用。
“你爸和你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英子你先吃饭,吃了,玩一会就去睡觉。”
小孩子不耐饿,周桂说着,给卫子英盛了一碗地瓜饭,再往碗里夹了一些菜,让她先吃。
“嗯。”卫子英一笑,把蛇床子丢到地上,很爱干净地自己去水缸里打来水洗手,然后便端起饭碗,开始吃了起来。
肯定是统统想多了。
大家都认识蛇床子,吕三丫才不会傻得用蛇床子来做坏事。
卫子英坐到门槛边,挪动着腮帮子,一口气吃完一碗饭,然后就撑着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但卫家几口人却还没回家,卫永华兄弟不见影,卫志勇这两读书的也没回来,等在家里的卫良峰三口人,都没心思吃饭,牵肠挂肚的时不时就往河滩那边望。卫子英吃完饭,和隔壁二牛一起玩了半个小时的纸飞机,就被她妈给拽回来,洗手洗脚,丢进了被窝。
卫子英从潘玉华那里探了底,知道自家二叔不会有事,脑袋搁到枕头上没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次日,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
二四八月乱穿衣,西南这边,春季一下雨,温度就是极速下降,头一天卫子英还能穿着单衣单裤到处跑,天一亮,就又被她奶给裹上了小袄子。
因为下雨,和潘玉华约好的去集市,卫子英是没办法去了。
早上起来,哥哥们又去上学了,昨儿让一家子人担心的卫永民,也没在家。
不,不在家的人可多了,她爸妈不在,爷也不在,只有她奶在厨房里忙着煮猪草。
“奶,我爷他们呢?”卫子英扒在厨房门口,看着河滩下烟雾袅袅的河面,疑惑问。
周桂忙里忙外,抽空道了一句:“他们有事,英子,快过来吃饭,等会儿我送你去你老太那边,你在沟子里那边玩,奶要去集上一趟。”
“我二叔回来了吗?”卫子英瞅着一副没事的周桂,狐疑问。
昨晚她睡太早,还睡成了一只小猪猪,她爸有没有在甘华镇上截住二叔,她一概不知,她现在很好奇,她奶这会儿为啥这么稳得住。
“小孩家家的,管这些做啥,快吃饭。”周桂笑睨了眼卫子英,端了饭稀饭给她,便又忙起了自己的事。
吃完饭,卫子英就被她奶无情的送去了沟子里。今儿虽是赶集日,但因着天公不作美,下了雨,倒是有好多人都没上集。潘玉华和她爸雷打不动去了集上,卫子英没小伙伴可以玩了,坐在旧宅的屋檐下,认真的搓起了谷草。
一个多月过去了,谁也不会想到,卫子英这段时间已经靠卖鞋,挣了五块多了。
这年头,五块钱都快抵农村一家人,一个月的收入了。
自从卫子英掌握了打鞋的程序后,一天可以打上四双鞋子了。这些鞋子全是潘玉华帮她卖的,到现在,卫家人还只认为,卫子英打草鞋只是在闹着玩,毕竟她年纪太小,谁也没想过她会真的挣钱。
而卫子英也只第一次挣钱,告诉过家里大人,后面就再没提过,每次从潘玉华那里接过钱,她就往她妈妈给她弄的小钱袋里装,还是只进不出的那种。
卫子英呆在老宅专心搓谷草,这一搓,就把自家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然而,有些事,该爆发还是得爆发。
还没到中午,左河湾对面不远处的石墩子桥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沟子这边走了过来。
沟子这里视线很广,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是开向左河的,这群人一过来,下雨没出工的人,几乎就都看到了他们。
来的人很陌生,除了凤平庄生产队的队长刘平阳和知青院的一个女知青大家眼熟,其他人,大伙一个都没见过。
这群人一来,就指名点姓要找卫良忠。
来的人一共有十几个,穿的很周正,长得也很精神,一看就和普通农民不一样,其中一个带队的,看上去还有几分领导威严。
别说,光看穿衣打扮,这群人还真有点唬人。
卫良忠今天没去赶集,这群人说要见他,他提着长长的烟杆,就直接站了出来:“你们是哪个公社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