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回身关门,把活蹦乱跳四处撒欢儿的小白狗夹在腋下三两步穿过院子蹿上阳台,打开门喊着:“妈,我回来了!”
屋里没开灯,宋玉把手里的狗放下,凭着记忆去摸墙上的开关,踏前一步,脚尖顶到了什么东西,在地板砖上发出脆脆的摩擦声,“啪”地一声,灯开了,他看向地面,发现那是一片盘子的碎片。
白色地砖上遍布碗碟杯子碎了一地,桌椅翻倒,外屋和厨房之间的玻璃只剩了一半,一片狼藉之中,菜汤一溅三尺高,沾得地上墙上哪里都是,与酒精的味道掺在一起,催人呕吐。
细微的抽泣声响起,他猛地抬头,拉开半开着的房间门,看到了蓬头垢面坐在一片脏污之中的女人。
“妈,你怎么了!”
宋玉心里狂跳,顾不上地面有多脏,单膝跪在地上,抱着女人往起拖,女人像是没了骨头,一点儿力气也不用,就这么脚尖拖地地坠在宋玉身上,宋玉带着她往屋里走了几步把她放在了床上,握着她的手反复地问:“他打你了?哪儿疼吗?妈,你说话啊!”
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宋玉,嘴角向下拉,眼皮眉间颤了半天,忽然用手捂住了脸,嚎啕大哭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他还是人吗!吃得好好儿的就把桌子掀了!拿钱就走!你开学的学费可怎么办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楣我跟了他……他猪狗不如!怎么不出门让车撞死……”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四十多岁脸上已经满是松松的皱纹,哭起来眼角更是深成凹槽,眼泪都洼在里面,填满了再流出来。她捂着脸全身颤抖地哭嚎着,骂得撕心裂肺,看起来痛不欲生。
宋玉眼中湿意泛滥,来不及拿纸巾,用手一下一下地帮她擦眼泪,顺着后背,说:“没事儿,妈,我打工了,工资够我交学费的了。”
女人根本不听他说话,沉浸在自己悲痛里:“我以后可怎么过啊!!!”
“妈,还有我呢。”
“我和他过了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是神经病,别跟他计较。”
“我跟他过这点儿日子,落了一身病,他连看病钱都不给我留!”
“我这儿有,明天我就带你上医院检查。”
“他不是人!!!他不得好死!!!”
“…………”
一声又一声尖利的嘶喊声刺得宋玉脑仁发疼,他听了太多太多歇斯底里的发泄,胸口忽然涌出了一股强烈的恶心感,顺着女人后背的手停了,认真地问:“妈,你这么恨他,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宋玉,半晌,眼泪又哗哗地涌出来,用无比苦痛而又无奈的声音,哭得发抖:“要是没有你,我早和他离婚了!我要是现在和他离婚了,你可怎么办啊!我全是为了你啊!”
宋玉扶着女人的手臂:“我现在一天打三份工,挣的钱能供我自己念完高中,高考之后有三个多月的假期,那三个月我能攒齐大学学费,上了大学课余时间多,我可以勤工俭学赚生活费,大城市工资高,除去学费和生活费我还能攒下一点。你和他离婚,房子卖了,钱你俩一人一半,你跟我走,我养着你。”
“你怎么净说瞎话,我能让你没爸吗?”
“我现在也和没爸没有区别。”
女人愣了愣,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她一下又一下地搡着宋玉的肩膀:“你怎么这么狠啊,我为了你和他过了这么多年,大的是不得好死的牲口,小的也不是人,我可怎么活啊!!!”
白炽灯映得墙上地上一片惨白,宋玉却觉得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手脚都被枝叶柔软的藤蔓缠住,藤蔓沿着他的身体往上爬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他,束住他的动作,掩住他的口鼻,勒得他难以呼吸。
眼里的湿意慢慢干了,宋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羽绒服里的脊背渐渐弯下去。
一只耳朵和半边脸是黄色的小白狗一脚踩在菜汤上,马上抬起爪子抖了抖,哼唧了几声,后腿一蹬,跳过了一滩菜汤,落到宋玉身边,摇头摆尾地把两只前爪搭在宋玉的胳膊上,还要继续往上爬。
耳边的哭声犹在,宋玉知道这样的日子永无边际,他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小白狗的头,几近苦涩地笑了一下。
月上中天,嚎啕的哭声变成了哽咽,又变成啜泣,最后没了动静。
宋玉轻轻关上女人房间的门,把桌椅翻过来摆好,把碎片垃圾扫到锉子里装进垃圾袋,洗了拖布把地面擦干净,墙上的污渍实在弄不下去,就用小刀把外面那层墙皮挂掉,一直收拾到了凌晨一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