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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苹果乐园 许多鱼1995 881 字 2022-09-24

冬日凛冽的空气灌入我常年藏在头套头盔下的眼耳口鼻,我忽然如同初生的婴儿,遭到来自这个庞大世界的冲击。

我在颤抖,莫名感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变得陌生。在这个空旷的宇宙里,我就像一粒突兀的癌细胞。

他这时笑了笑,很自然地亲了亲我的脖子,问我:“你是不是见天气很好,想下来走走?”

我这才回过神来,侧了侧脸,想看看他,又不敢看他。最后低着头问道:“你要不要和我合个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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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后,我没有再发神经,将屋子上上下下打扫一遍。我甚至开始迷恋他留下来的痕迹,他抽剩下的烟头,他沾在我被子上的香水味。

可是一个人要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消失,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气味第二天就淡了,温度更是转瞬就没有了。我和他之间的联系只剩下聊天软件上的一个名字。在仅有的几张合照里,我甚至不敢看镜头,抓着他的手也好似偷偷摸摸的。而朋友圈里的他总是心不在焉地笑着,带点讽刺意味的,他有没有想我呢?

我回到工作中,继续烧制爱丽丝梦游仙境那一系列的陶瓷摆件。我心血来潮寄了一套给他。他回了我好几句很喜欢,却没有抽得出空闲来看我。

我想他的唇,他的舌头,他的手指。我握着自己的阴茎,想起自己上次忘记让他摸摸这里了。它发烧了,搞得我也又干又热。他会想着我自慰吗?还是说,他和我的老师一样,有很多很多纪念品呢?

我开始后悔了,后悔这么快和他发生关系,后悔这么轻率地让他摸我下面那道狭窄的裂缝。它没能吞噬他,他却吞噬了我。那头老虎不见了。它之所以下山,会不会只是为了掠夺呢?

我被噩梦惊醒了,在冬夜里出了一身大汗,终于鼓起勇气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我又喝了很多酒,还吃了药。手心粘腻腻的。迷迷糊糊中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喂”了一声,我还是差点被吓得关了机。可是我急促的呼吸声早已被电波录了下来。他笑了笑,笑得低低的,好似就在我的耳边笑。我便继续晕乎乎地沉默着,听他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语。

“我回家的时候,给你买了一个礼物。”他说。

“……什么东西呀。”我握紧了手机。

“到时候见面再告诉你。”他要卖关子。

我五脏六腑里沉寂的蝴蝶好似又要飞了出来。我低低嗯了一声,弯下腰捂住自己的小腹,不让那一股股热流涌到更下面。

这个冬天,我们便这样联系着。很快就到了春节。我的父母带着弟弟,回来看我了。

31

我自己用剪刀修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发型,穿上以前那些紧绷绷的衣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单眼皮,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被蚊子咬了一口的下巴,一颗干瘪的枣似的喉结……怎么看都像个单薄的纸人。我讨厌这样乏善可陈的自己,忍住穿上玩偶服的冲动,下了楼。他们是开车来的。父亲去年买了一辆新轿车,银色的。

他们先是去祠堂祭拜了奶奶,然后回家和我一起吃了顿饭。我们在家里吃,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愿意出门。饭桌上彼此之间嘘寒问暖了一会,接着他们说,他们今年不打算在这里过夜,吃完晚饭就走。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越发不知道可以和他们聊什么。弟弟转眼就从一个吵闹的小婴儿长成了很吵闹的小孩子。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只觉得烦。

“最近怎样?”

“还行吧。”

“钱还够用吗?家里有什么需要添置的,记得和我们说一声啊。”

“……嗯。”

他们看了一会我,欲言又止。我感觉他们也很痛苦,也想这一顿饭快点结束。我很纳闷,为什么他们不干脆抛下我,和弟弟一起去过新生活呢?我们平时也不怎么联系,彼此连微信都没有加,为什么偏偏到了除夕,他们就好像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孩子,留在了乡下,需要他们的关怀和担心?好奇怪,只是因为我的体内流着他们的血,他们和我就非得要一直被捆绑在一起吗?

我道:“其实……你们不回来也没关系的。”

我们一同沉默了一会,直到弟弟“哇”地叫了一声。父亲顿时好像大梦初醒,斥责道:“你这个娃娃胡说些什么呢?”

我低着头,忽然母亲给我塞了一个红包。她道:“拿着过年吧。”

我一时愣住,拿在手里的红包沉甸甸的。好吓人。我把它推回去,他们却好像碰到了烫手山芋,又赶紧把它塞回给我。我们在饭桌上滑稽地推拉了几分钟,客气极了。母亲有点想哭了,同时很不耐烦,对我道:“你就收下吧,我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想说我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些什么。可当我看到他们的眼神,我便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我意识到,无论我需不需要这笔钱,我收下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很重要。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系。给一点钱,就是尽了情分,面子上便过得去了。假如我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现在就应该领下这个情,是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