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斯·尤尔静静地等着,直到侍从的脚步声穿过铺有瓷砖的平台逐渐远去。
他花了很长时间看着自己手中的信件,然后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
尼尔斯缓缓吸了一口气,品味着在渐暗的光线照耀下的萨尔城的味道。
尘土和海风的气味扑向他的口鼻,他喜欢夜晚的这段时间,日间的炎热与渐长阴影带来的凉爽相互摩擦,水的味道和温暖的铺路石带上一层尘土,纷乱的屋顶上升起袅袅炊烟,好像整个城市本身正在呼吸一般。
他又缓缓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在这一刹那间停留了一下。
天空仿佛是一座钴蓝色的穹顶,边缘被落日点缀成了金粉色,城市自阳台的边缘沿着不规则的层次拾级而下,山谷般的街道则向下滑行,直到海岸和三角洲那平坦的地面,岩石屋顶则让位于一路延伸到海边的港口。
城市中大部分都是平顶的建筑物,不过真正抓人眼球的却是那些高塔。
城中有数百座高塔,其中有一些较小且遭受长年风化,另一些则直刺天空,这些全部都是石制的,但是这些石材有着上千种纹理与颜色。
黑色的艾尔灯塔闪烁着光芒,斯基拉塔则看起来像一座螺旋的骨质号角。
尼尔斯露出了一个笑容,就一下,一个只有拥有他所见一切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萨尔城——荒夷海中的珍宝,他的故乡。
他倚靠着石头护栏,看着自己的双手。
皮肤看起来有些衰老了,这都是怎么发生的?这么多的时间与责任是怎么加诸于他的?
他抬起双手,抚摸着自己脸上柔软的皮肤,还有那日渐灰白的头发。
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姿势,模仿着在一日的劳累之后向脸上泼水的动作,他的女儿们几乎在学会说话之前就学会了这个动作,关于她们笑着模仿他动作的回忆把笑容带回了他的脸上。
起风了,笑容随之淡去。
他转身离开护栏,在步下通往下方街道的阶梯时从口袋里掏出怀表,他穿着的衣服要比他平时穿的那些差远了。
那些认识他的人会因他穿着一件在劳动阶级中广为流行的破旧的长衫而大受震惊。
但他其实喜欢简单的衣服,它们很舒适,而且他很享受在逐渐降临的夜幕下走过萨尔城的街道时刻意保持匿名的颤抖。
人们从他旁边走过,一些人跟他举手打招呼,低声祝他好运,但是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看起来就像另一个在一天结束之时走路回家,除了食物与脑中睡眠的承诺之外一无所有的人,又或者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退伍水兵。
他在这些街道中长大,他曾在屋顶上奔跑、爬过那些越过古老建筑墙壁的植物架。
那时候他倒也不算穷,但是富有和荣耀对那时的他而言还是遥远的未来,那时的生活并非一直令人愉快,不过更为简单。
他想念那份简单,他想念那份明晰。
所以他喜欢回到那些街道之中,那种踩在古老石头上的舒适感,烹调的肉味和啤酒花的气息软化了污浊的下水道散发出的恶臭。
令他最为享受的是人们看着他,或者干脆不看他的样子,他没有被卫兵环绕,也没有穿着裁剪合身的面料,更没有随从跟着自己。
他喜欢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不做尼尔斯·尤尔,共和国的海军上将,第一舰队的指挥官。
人们已经开始说,这个国家正在缓慢地步向死亡。
当他走过越来越深的阴影时脑中也在思考,失去了埃塞克斯州大片土地之后,这个国家可能会倒退回他祖父那个时代的样子:一个无足轻重的,穷困潦倒的殖民地。
这过程可能长达百年,但是它一定会发生,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女儿们或许还在。
那对双胞胎女孩这时候才只有十几岁,满面笑容,无忧无虑。
她们需要一个未来。
一声喊叫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停下了脚步,那喊声又传了过来,清晰而尖锐。
他能听到脚步声从前面几步远的一个拐角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