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斜垂着,光滑乌亮如一匹绸,长街两边都是张着灯的商家,一派火树密集,银花绚烂。黑色宾利在来来往往的车流里时进时停,老林手握方向盘,专心致志盯着前方。
虞仲夜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看着有些疲倦,他早晨才下飞机,花了三天半的时间往返洛杉矶,跟那里一位动画大亨洽谈合作,顺道看了看儿子。谈判暂时搁浅了,但明珠台的少儿频道还得改革。
“我吧,台里人缘可以,好些事情人都愿意跟我说。”老林在明珠台里有自己的休息室,台长不召唤他的时候他就四处走动,台里的人也扎着堆地要同他唠嗑,向他卖好。“今儿的《东方视界》,骆少原本是要救场的?”
“骆优这孩子不错,专业水平还是其次,顾大局,识大体,在东亚没白磨炼,脱胎换骨了。”能获得虞台长的首肯不容易。两档风格迥异的节目,骆优都游刃有余,《新闻中国》里端庄大气不失亲和力,《如果爱美人》则既不喧宾夺主又存在感十足,还不时脱离脚本即兴发挥,“砸现挂”的能力绝对是业内顶尖水平。
“要不美国那家动漫公司让骆少托人联系联系?骆少这家世背景,方方面面都有人脉,上回那个特别红的……那个英国歌手不就把首登内地的演出放我们台了。”
“不急。”迎五一,商家各出奇招,街边路演的音乐咚咚锵锵,十分嘈杂。虞仲夜依旧阖着眼睛沉着脸,还真是一点不急,“股价大涨是暂时的,收购的消息不是第一次传,每次也都不了了之。仅仅一个电影内容制造商,还没能力完全开发玩具与游戏等相关产业的附加值,要不了这么高的价钱。中国市场发展蓬勃,有他们低头的时候。”
“不过骆少确实懂事儿,昨天他去普仁医院看望了洪书记,据说两人相谈甚欢,骆少那点讨巧的劲儿,差点没把老人家的肝病都治好了。”
虞仲夜睁开眼睛:“你又拿人什么好处了?”
“也没什么。”老林也不藏着自己那点嗜财的恶癖,笑笑说,“骆少送你那牌子的手表,他也给了我一块。普通型号,但我也就收着,不敢戴。”
虞仲夜的手腕上就戴着那块价值不菲的朗格表,他对老林这点小毛病了如指掌,却完全没打算干预,只交待了一声,“收敛点。”
“刑主播这是拿命在拼,听说电击的时候不停呕吐,差点休克。”老林如释负重,又把话题扯回刑鸣身上,他听说,是听人说,殊不知人多嘴杂,你添油我加醋,荒腔走板与夸大其词都是常有的事。
虞仲夜微微皱眉:“太胡闹了。”
“若要小儿安,三分饥与寒。自个儿折腾折腾,反倒成长得快些。”老林笑了笑,“等节目录完,我就去接刑主播过来。”
虞仲夜“嗯”了一声。
“那我等在外头,晚些时候再送他回去?”老林跟着虞仲夜这些年,深知对方喜恶,泄欲的对象而已,虞台长没有留人夜宿的习惯——至少过去没有。
虞仲夜没说话。
“以前都送回去的,我是说林主播他们。”顿了顿,老林补充道,“洪书记在呢。”
虞仲夜还是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先把人接过来。”
第一期的《东方视界》直播收工,刑鸣下场,第一时间问阮宁查没查实时收视率,阮宁说爆了,不输最新一期的《明珠连线》,特别是网络上的反馈,同性恋电击治疗的暗访视频一经曝光便引发热议,线上线下的联动传播很成功,网友参与度高,口碑也坚挺。
刑鸣拿过阮宁的手机,粗粗翻了翻评论,好评如潮,但也有不入耳的声音。特别是那个一直跟他不对付的批评家,直播结束才十分钟,他已撰出一篇长文,抨击刑鸣场控能力不强,讲话节奏太快,暗访视频更是哗众取宠,就连刑鸣的长相也难入他法眼,他说他太帅了,与普通民众存在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感,不接地气不亲民,难以引发共鸣。
媒体圈有一句流行语,被误会是表达者的宿命。
阮宁见刑鸣的脸色由晴转阴,怕他当场把自己的手机砸了,便试图拿那句老掉牙的话来安慰他。
刑鸣暗骂狗屁,把手机抛还给阮宁。
两周内赶制三期节目,每期五十五分钟的播出量,背后的艰辛可想而知。不挑剔地评价,这首播第一期算是大获成功了。为了庆功,刑鸣提出请大伙儿吃宵夜,可宵夜才吃到一半,最当记一功的主持人就不见了。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的号码是老林。
坐在宾利车上,一颗心浮躁不定,刑鸣使劲回忆自己在直播现场的表现,然后开始懊丧,开始反省,他抢了两句话,语速也快了些,他在嘉宾与评论员间的穿针引线稍显急切,确有喧宾夺主之嫌。
对于这场直播首秀,刑主播给自己的评价是,不功不过,不符期许。
安全抵达目的地,刑鸣开门下车,老林叨叨一路的话他一句没听清楚,就听见这莫名其妙的最后一句。
晚些时候要用车,就给打他电话。
踏进别墅大门,径直就去往虞台长的卧室,人不在,可能在书房里练字,也可能正处理公务。刑鸣不敢叨扰虞台长的正事,自觉地先去洗澡。他把自己全身上下、边边角角都刷洗得纤尘不染,拿浴巾裹住下体,出了浴室。
虞仲夜自门外进来时,刑鸣已经准备就绪,笔挺又乖巧地坐在床边了。虞仲夜看他一眼,问:“身子好些了?”
十来天没见面,刑鸣仰脸看着虞仲夜向自己走近,跟旧友相逢似的客套点头:“感冒发热是小事,早好了。”
虞仲夜道:“问的是你电击治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