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鸣醒了。
白天他其实醒过一回,用几句话赶走了苦大仇深的向勇与哭哭啼啼的唐婉,又继续闷头大睡。累。太累了。医生说这是MAV病毒性心肌炎引发的心源性晕厥,只差一点,他就会猝死在直播间,酿成亲人眼里的悲剧,或者,沦为仇人口中的笑柄。
将死不死之际刑鸣还有工夫在脑海中一一筛选,结果他遗憾地发现,亲人几乎没有,仇人却是不老少,于是他决定,以一己之力好好活着,膈应死那些人。
再次醒了,从天昏地暗的状态中醒过来,第一眼看见光,第二眼看见虞仲夜。
刑鸣一直盯着虞仲夜,眼皮子不眨一下,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虞仲夜的目光温柔地在他脸上、身上触摸,可刑鸣却显得困惑而迟疑,冷冷清清又哆哆嗦嗦的,不是怕,也不是怨,说不上来什么情绪。
这世上有些傻瓜,跟婊子讲忠贞,跟凶徒论道义,跟贪官谈廉洁,还想激起涟漪,获得认可,引发共鸣。他也是其中一类,竟妄图跟这位虞台长说说感情那些事儿。
半晌,刑鸣才喊了一声:“虞总。”
虞仲夜微微一笑,抚摸刑鸣的手又垂下来:“怎么?这是有心跟我生分了?”
刑鸣想了想,以最快的速度掂量得失,改口道:“老师。”
称呼是改回来了,可疏离感依然存在。虞仲夜告诉刑鸣,《新闻中国》的救场事件是人为事故,值机导播直接开除,林主播予以劝退。
刑鸣一下从病床上坐起来:“不是林思泉的主意,是——”
“闭嘴。”虞仲夜不客气地打断他,“别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群演的岔子我还记得,再有下次,你也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赔上青春,搭上真情,最后一无所依地被扫地出门?人是病了,但却不傻,刑鸣果断地闭嘴了。
见这小子虽然闭嘴却仍是一脸不服气,虞仲夜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脸,说:“瘦了。”掌下的皮肤冰凉细滑,像极好的缎子,虞仲夜的手指滑入刑鸣的衣领,揉捏他后颈的柔软肌肤,他的气息灼热,眼神暧昧,“委屈了?”
诚实地说,老狐狸很能撩人,但刑鸣却不配合地往后躲了躲,突然伸长胳膊,拍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就会有人进来,碍着身份的虞台长只得摆正坐姿,没一会儿跨门而入一个小姑娘,不是值班护士,却是一位身披白大褂的女医生。
圆脸圆眼,特别显小。她见人就笑,一笑两块甜美的苹果肌,一脸要溢出来的胶原蛋白与青春朝气。
“这是我大学同学,李梦圆。”刑鸣以目光介绍李梦圆,转而又介绍虞仲夜,“这是我……我的领导……”伶牙俐齿的主持人难得结巴,还得他的领导自我介绍。
“虞仲夜。”虞仲夜看着小姑娘,面带微笑。
李梦圆也笑,一双大圆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甜甜地叫了一声,虞总。
刑鸣的本意是让李梦圆把虞仲夜赶出去,没成想,这俩竟还聊上了。虞仲夜态度亲切,问李梦圆工作忙不忙,目前轮转至哪个科室,带教老师是谁?
李梦圆一一作答。两人相谈甚欢。
“你们院长还有科室主任我都挺熟悉,实习医生留院不容易。你是小刑的朋友,有需要尽可以找我。”
虞仲夜临走前,这么对李梦圆说。
刑鸣在医院里住了近一个月,《东方视界》率先打破沉默,别的主流媒体也不再缄默,全国上下一心,共度难关,MAV的感染比例已呈明显下降趋势。
提前录播的几期节目已经差不多快播完了,刑鸣闲来无事便扒拉手机玩儿,但心里想的还是尽早回到演播室。
那个一直以黑他为乐的批评家终于夸他了,也不是夸,只是说《东方视界》总算能看了,因为主持人终于谦卑了,从容了,像MAV这么大的新闻很容易陷入戏剧化报道,盲目乐观或过分煽情,但刑鸣表现得竟然十分得体。
全篇最后终止于一句大概还算期许的话,意思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你丫继续求索吧。
刑鸣嫌这人屁话太多,又去视频网站溜达一圈。白天听护士们谈起最近一部热剧 ,演员阵容不错,男主无论长相还是配置都像打了七八折的骆优,但故事老套又狗血,讲得是贫民丫头逆袭高富帅,历经一见倾心、再见波折的老路,最终峰回路转,皆大欢喜。
女人们太容易被这种低廉又不负责任的爱情打动,她们管那叫梦幻,刑鸣管那叫天方夜谭。因为有些人你攀不上,有些感情你求不得。
心脏隐隐又疼了。
李梦圆基本每天都来看他,有时嘁嘁喳喳,有时却只是静坐在他的身边,一直托腮看着他,目光绵绵的,一声不吭。
虞仲夜走后便再没来过,刑鸣对李梦圆的态度也冷下来,他不带温度地睨着她,问,你怎么还不走?学生那会儿落下的毛病延续至今,通俗点讲就是自恋,他总觉得女生们盯着自己是有淫心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