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的私处是太敏感的地方。小慈父母心里不安又问了几次,女孩儿于是改口,含含糊糊说是老师摸的。
一句话成了旱天雷,全家人都惊得头皮发麻一身冷汗,立马找去学校。
学校方面一听就连说不可能,还向小慈父母展示了一面满是照片与奖状的荣誉墙。原来小慈班上那位班主任姓刘,既是特级教师又是劳模,数十年来清贫自守,优秀事迹数不胜数。这所民工子弟学校就是刘老师退休后卖房办的,他蜗居于不足十五平米的租赁房里,每天的伙食就是两个馒头几口蔬菜,还一有空就捡拾废品,所有的收入都贴给了学校。他唯一的女儿因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不少媒体采访过这个故事,刘老师还获评过“感动中国”年度人物。
八岁女孩儿不会撒谎,老劳模的人品不容置疑。刑鸣嗅到新闻的那种熟悉味道,简直血液回溯两眼放光,瞬间就把骆优、虞仲夜乃至自己请客的初衷都给忘了。
记者大多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盛世无新闻,有些太不靠谱的,巴不得新中国再现水旱蝗汤,赤地千里的惨景。抛开婚恋节目外景主持那段他本人也不愿提及的经历,刑鸣算是记者出身。
一缕鸿毛天地中。自己那点不痛快与之相比,微不足道。
他当场定下时间,打算以弘扬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正能量为名义,明着探访那家名叫东篱小学的民工子弟学校。
好新闻只能追,不能等,刑鸣告别张宏飞,草草扒拉两口午饭就赶回明珠台。安排手下记者出差,飞机来回,台里的标准是动车,他个人掏腰包报销。任务还没布置完,台长秘书就来了电话,将他请进台长办公室,骆优、老陈也在那里。
除虞台长外,新闻中心的正副主任都在,有点三堂会审的架势。骆优正逐一陈述要改版《明珠连线》的理由,刑鸣走进台长办公室,恰好听见总结改版的八字方针:淡化资讯,精于专题。
新媒体冲击传统媒体,多少好节目扛不住收视压力,《明珠连线》凝结了一代新闻人的心血,若不改版……骆优未雨绸缪,说等到节目口碑下滑观众流失,就为时已晚。
骆优说,《明珠连线》的资讯板块很不合理,往往《新闻中国》内播过的重大新闻会在《明珠连线》中再走一遍过场,既难留住普通观众视线,又易造成资讯时间浪费。《新闻中国》与《明珠连线》皆寸秒寸金,两档节目大可无缝衔接有机串联,《新闻中国》负责实时报道,《明珠连线》负责整合评论,最大程度体现与尊重新闻的时效性;
骆优又说,除去传统的视频连线出镜记者,他建议每期节目邀请三位相关主题的特约评论员,观众不想只听假话套话一家之言,想看各领域精英真刀真枪,唇枪舌战……
相较摸石子过河的《东方视界》,骆优对《明珠连线》的改革思路更清晰,板块更多元。
骆优意气风发,刑鸣始终不出声——技不如人,说什么都是多余。
虞仲夜对《明珠连线》改版的问题态度暧昧,让老陈发表意见。老陈摸不准台长的意思,推三阻四不成,最后说,他的建议是,一切以收视率说话。
虞仲夜问刑鸣:“你的意思呢?”
老媒体人常常痛心疾首:收视率是万恶之源。这话只对了一半。收视率多无辜,万恶的是折腰于收视率的那些媒体人。
折腰斗米前,低头屋檐下,刑鸣也不可免俗地成了那一类人,他点头,承认:“挺好,挺公平。”
两雄相争,各凭本事,一场纷争算是圆满解决。台长办公室的三个闲人准备回去工作,虞仲夜道:“小刑留下。”
骆优先一步停下,回头看着刑鸣。眼里那点东西是从心底浮上来的,大约叫嫉恨。
刑鸣倒没留心,他眼下心不甘情不愿,不过碍着对方台长的身份,才不得不顺从对方的意思。
骆优与老陈都离开了办公室,虞台长仍不紧不慢地处理手上的公务,也不抬头,就这么问刑鸣:“手下新来的实习生还好吗?”
“打发去设备库房了。”他刻意压了声音,但仍确保虞台长听得见,“就烦这些有恃无恐的人。”
虞仲夜总算抬起脸,深长眼睛里蓄上几分笑意,那高不可及的姿态才算敛去一些:“这话听着有脾气。”
“没脾气。”刑鸣摇头,“收视率说了算,认了。”
“没意见?”
“没意见。”刑鸣又点头,忽而朝虞仲夜伸出一只手,“钥匙,还我。”
“广电现任的领导是那位老爷子一手提拔的,小骆是个人才,台里用得上他。”虞仲夜仍坐着不动,也不提还钥匙的事情,只微微勾了勾嘴角,像是不与刑鸣置这份孩子气,“再提个别的要求。”
那位老爷子的名讳都提不得,有人却是一口一个“外公”打小叫到大的。老陈还在新闻中心里碍眼,骆优也没改口对“虞老师”的称呼,刑鸣胃里一阵发酸,一直酸到牙根里,原来再英俊多金有权势的男人也一样,精虫上脑的时候满嘴胡言,清醒以后就全不作数。想了想,决定索性提个大的。
季蕙时日无多了,最大心愿便是丙氨酸西洛尼能正式获批上市。虽说节目播出之后,对这新药感兴趣的药厂不少,但一来忌惮盛域之威,二来很多药厂本身实力不济,未必能支持后续的投入研发。
打铁须趁热,《东方视界》那期节目余温犹在,刘博士却不想法子尽早把项目卖了。他仍慷慨激昂地要上访,控告药监局不作为,任凭盛域的廖晖恶性竞争迫害同行。
刘博士估计是虞台长顶看不上的那类知识分子,老派,迂腐,不撞南墙心不死,刑鸣也对这类人既敬又畏,爱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