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鸣仍旧没开机,没上网,在家闷头大睡躲了一个周末,但他知道虞仲夜若想找他一定找得到,这房子的钥匙不还攥在老林手里么?
虞仲夜没找他。
周一早晨,刑鸣把自己收拾得特别水绿山青,一进办公室就把派克金笔还给了阮宁,然后在大伙儿的目送下,主动去台长办公室请罪。
苏清华在,老陈也在,完全不对盘的两个人正襟危坐,可见形势非一般严峻。
老陈率先开口,说网友很快就倒戈了,骂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我也就奇怪了,好像一开始兴风作浪要致刘老师于死地的不是他们,但网民这么闹还算是好的,比网上形势更严峻的还是来自上头的压力。
老陈不是危言耸听,这从虞仲夜此刻的神情就能判断出来。
这个男人面无表情时看着就极其威严,身上仍有淡淡一股招人的气息,是混合烟草混合香水的味道,闻的着,摸不到,莫名令他亦近亦远,瞧着愈发不真切。
“飞蛾扑火,先斩后奏。”虞仲夜看着刑鸣,也没多余表情,嘴角微微一勾,竟似还笑了笑,“你很好。”
刑鸣手里拿着台里金话筒的推荐文件,他将这一沓打印纸直接递给虞仲夜,特别轻松地表示,周四《东方视界》的直播事故我负全责,我不是这次金话筒提名的合适人选。
这已经不是他头一回身陷四面楚歌的境地,却是头一回心平气和毫不慌张,刑鸣直直望着虞仲夜,安安静静等候发落。
“你不要金话筒提名,”虞仲夜没从刑鸣手里接过这沓象征着主持人最高荣誉的纸,只是问他,“你要什么?”
这话马术山庄里虞仲夜问过他。他当时短于思考,怯于作答,这会儿却突然有了勇气。
刑鸣动了动嘴唇,以不响亮但却坚定的音量道:“我要事实真相。”
虞仲夜似对这个答案置若罔闻,竟然又问一遍:“你要什么?”
刑鸣把背挺直,把音量拔高,索性都豁出去了:“我要公义天理。”
这个答案算是漂亮的,漂亮但也大逆不道。虞仲夜依然没什么表情,静静看了刑鸣一晌,突然抬手抄起刑鸣手中文件,朝他的脸上狠甩过去。
刑鸣完全没躲,在老陈的惊呼声中,生生受下。
纸张哗啦啦地飞散出来,打着飘儿落在地上。
虞仲夜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不要,因为你不在乎。
“台庆主持你不在乎,金话筒你不在乎,《东方视界》的声誉你不在乎,我给你的,你全不在乎。”
刑鸣虽对这样的结局早有所料,但仍免不了喉咙一阵干涩发苦,他想辩解,想申诉,可话到嘴边,又掺杂着满嘴的苦涩,分外艰难地咽了回去。
这些我不在乎,可你我在乎。
虞台长做了决断,这是重大直播事故,《东方视界》的编外人员一个不留,全都开除。
到底是顺者昌,逆者亡,刑鸣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触怒了龙颜,直到这个时候才算真的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过失,跟他们没关系!”
“一个社会人,得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你想做烈士,我成全你。”虞台长终于面露乏意,一锤定音,“你的性格不适合出任直播节目主持人,从这周开始,《东方视界》作为单元板块并入《明珠连线》,你还是滚回去做你的记者吧!”
原先上头不让再深查了,只想快速盖棺定罪,这个被媒体发酵至今的案子,刘崇奇一人背锅是最好的结局。但《明珠连线》的自查节目直指这起案子纰漏众多,质疑当地办案单位与法制部门不合程序,质疑红十字会与当地政府财务报告不明……民情沸腾,兼有明珠台挑头,各路记者又开始乌乌泱泱涌入县城——上来点年纪的村里人开始回忆,数十年前一场铺天盖地的蝗灾,声势不过如此。
于是上头顶不住压力,只得再查,狠查,张慈与其家人最后承认,放学途中,有个不认识的叔叔买了何仙姑糖人儿给她,她就掀开裙子让人摸了,回家以后不敢告知父母是自己贪吃惹的祸,又加上刚遭刘老师体罚心有怨恨,于是顺口就说是老师摸的。
女孩敏感,家人又贪婪,待事情闹大以后自知惹祸上身,只得将错就错,一直不敢说出真相。
这是一点火星引发的山林大火,每个参与者都心怀鬼胎,各自掩饰真相,催使得这场邪火愈烧愈旺。
到底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新闻,案子有了定论之后,大大小小一溜官员涉嫌行政乱作为,皆受了处分。亲自给明珠台台长打了招呼的尤会长也没能把自己摘除干净,因为刘案他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遭无数目光观瞻,经无数口舌挞伐,一时间四处火起,扑灭不及,终究还是被秘密知情人士爆出了一张与一位年轻女官员开房的照片,尺度之大令人咋舌,又引发一场网络集体讨伐。
红会的形象一再遭受重创,想罩他的人终是再罩不住,不多时,尤会长便被拉下马来。
再不多时便有风声传出,有人要弄一弄那个刑姓的主播。
事情到此才算告一段落。刑鸣被强行休假了一个月,重回《明珠连线》的记者岗位,倒也既来之则安之,毫无怨言。偶尔在明珠园里撞见老林,老林主动迎着他走过来,问说,你的东西还搁在虞叔那儿,我也不敢问他怎么处置,你要想要回去,我就替你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