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小姐从十三四岁起就在那勾栏院内讨生活,终日过着昼伏夜出的萎靡生活,烟瘾酒瘾都极深。自从得了痨病,她心里知道自己是没有指望的人了,而且被病痛折磨的太苦,故而又染上了鸦片烟瘾。先前她惦念着儿子将来的活路,还控制着,不敢随性;如今儿子有了亲爹,她心里一松,把日子过的越发颓废。
她那痨病得了许久,虽然也明白自己是必死的,但心存侥幸,总觉得未必会立刻就死。一日一日的熬过来,她在春节时还很欢喜,因为不愿去动陆雪征所给的那一笔款子,故而还从指头上撸下一枚钻戒拿去当了,给自己和儿子过了一个体体面面的好年。易家派人过来看望,她浓妆艳抹的,哑着个嗓子有说有笑;一根接一根吸烟卷,两个鼻孔往外噗噗喷烟。
哪知一过大年初三,她就病倒下了。她以为自己不能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完蛋,心里还没当一回事,及至过了初十,她那情形一天坏似一天,就傻了眼。
这时候再去医院,医生连药品都没有开出——一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开药的必要,二是物资紧张,也没有好药可开。
陆雪征满拟着连小姐还能熬个一年半载,没想到她的性命会这样单薄脆弱。电报上说“病重”,那事实上必然已经濒死。手里拿着这么一封电报,他心急如焚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结果上海那边随即又发来急电,说是连小姐已经没了。
易崇德表示自己愿意一手承担连小姐的后事,如果陆雪征一时不能脱身前来,自己这边也可以代为抚养陆云端。但是陆雪征知道易崇德再够义气,也无非是尽人事而已;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要过起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滋味是好尝的吗?
何况又不是没有亲爹,亲爹又不是养不起他!
陆雪征是个思想通达的人,遇到什么困境,都能想开,都能克服。天塌下来把他压趴下了,他也能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匍匐前进。唯独在儿子这件事上,他想不开。
他知道自己不该把儿子接回身边——不安全,自己不安全,儿子也不安全;让儿子留在上海呢?自然是享受不到什么亲情友爱,但也能衣食无忧,不至于受苦遭罪。这样想来,似乎让易崇德代为照管儿子一年半载,也不是完全行不通的事情。可是陆雪征尽管在理智上已经分析的头头是道了,但一想到儿子孤零零的没有娘,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
这天中午,金小丰见陆雪征一言不发,坐在书房内只是默默抽烟,便出了主意:“干爹,派个人过去照应着云端,也就是了。”
陆雪征没抬头,只低声问道:“派谁去?”
金小丰盯着陆雪征,思忖着答出两个字:“李纯。”
陆雪征缓缓的摇了头:“李纯现在和李绍文不拆伴。让李纯一个人去上海,那李绍文还能稳得住?让他们两个一起去,我这边又整缺人手,少不得李绍文。”
然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李纯合适。除了李纯,还能派谁去?”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金小丰:“说起来,你也是个细心懂事的,可我……”
话没说完,他低下头继续抽烟。金小丰隐约猜出了后半句,但是装傻充愣,不说。
他知道陆雪征离不开自己——就算是不缺人手,也离不开自己了!
于是他扭开脸去,不动声色的暗暗一笑。漫长的战线、柔软的进攻,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