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凉在石亭之中坐下,心底的烦乱之意倒是平息了下来,子悦卧在她的膝头,两只前爪被她逗弄着握在手里。
“你叫张子佑带着乔氏向我请罪?”瞧着这一幕,沈徹挑了挑眉问。
顾温凉抬眸,眸光清浅,她顺了顺子悦的后脊,这才道:“嗯,可去了?”
沈徹轻轻摇了摇头,气她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
“去了,张子佑倒的确是个难得的将才之选,只可惜心比天高,难成大器。”
顾温凉讶然发问:“将才?”
可这张子怡身为江南一带十三公子首,自然是文采过人之辈,怎么如今倒说有将才之风?
沈徹挑眉,许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耐心解释道:“他一心想跟着我上战场,倒是有一腔热血,只可惜心有软肋,做不得一员无敌的大将。”
顾温凉偏头,望着他浅笑。
“心有软肋便上不得战场?”
这是个什么理?
柔柔的风拂过两人的脸颊和发丝,沈徹凤眸里升起沉沉的雾霭,他似是想到些什么,神情落寞起来。
“也不尽然。”
他自己都心有软肋,不照样上了战场,染了一身的血腥吗?只是他心底的软肋,到底还是未曾欣悦于他。
气氛有些凝滞,两只白狐似是察觉到了两人间无声的对峙,也互相瞅瞅不再闹腾了。
沈徹心底生出一股颓然之意,又暗嘲自己贪心不足,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乔氏我已罚了,下回再遇着这样的事,莫留情面。”暗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责怪之意,他最瞧不得的,便是顾温凉受任何一点委屈。
顾温凉默了默,瞧他暗沉下去的面色,轻轻辩解道:“我原想着你在他们府里住着,我若大发雷霆,到底对你有些影响,还不若交给你去。”
末了,她又补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沈徹险些被气笑了,他为了她口中不是大事的事大发雷霆,险些控制不住就又沾染了几条人命,她倒好,没事人一样,也不着恼。
到底是该说她心大呢还是自己锱铢必较呢?
心里想是这样想,却也明白她的性子,从来与人为善不说,便是真的被人冲撞了也是事后便忘。
他无奈地笑,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
这样的傻姑娘,自该由自己好生护着宠着,他哪里舍得叫她受了一点委屈?
他身着了一件深浓墨色的衣袍,如同一幅写意的泼墨山水画,又如同冬夜雪地里的点点泥土。
顾温凉笑得温软,只是眼下的憔悴之意不减,沈徹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澄澈的眼眸,感受她的睫毛在手心里上下颤动,低低一笑,声音醇厚如藏了数十年的老酒。
顾温凉心头一颤。
“你母亲的事,心里如何打算的?”她眼前一片黑暗,却难得的无比安心。
被问到心底的事,顾温凉抿了抿嘴道:“我也不知晓该如何,他往日里待我不错的。”
可这事若是得他亲口承认了……
顾温凉默了默,才低了声音开口:“若是真的,我以后,恐怕都不会再亲近他了。”
她这话里多有颤意,被蒙了眼,自然瞧不见沈徹眼里浓重的疼惜之意。
她心底还抱了万一的希望,若这信内心不属实或是藏着别的误会,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真的,顾奕怀于她而言,便再也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了。
她的这条命和养尊处优的生活,都是母亲用生命搏来的。
沈徹觉出手心里的温润湿意,眉心揪成了一团,揽了她的肩头,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哭什么?”
“再过两月,禹王府便是你的家,本王是你的依靠,若是你不想,咱们就再也不去将军府找晦气了。”
沈徹心底也颇觉膈应,瞧着顾奕怀那厮每每在朝中朝外言辞义正拒不续弦的模样,还真以为他是个真爷们。
没想到里头的心也忒黑。
简直叫人倒尽胃口!
顾温凉被他说得又羞又好笑,才一开口,眼泪便滑至唇边,咸苦的味儿叫人心底也泛出苦楚来。
“今日本要去福缘寺求个静心的,又被你给截住了。”
沈徹拿下了手掌,掏出一条素净的帕子一一将她脸上的泪痕逝去,动作笨拙又轻柔,神情认真而肃然。
顾温凉瞧着,心底泛起淡淡的涟漪。
她第一次觉得,就这样沉醉在江南的烟雨之中,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事实上,她也将这话说了出来。
软糯的声音带着点点鼻音,和在风里,显得有些虚幻。
但沈徹却真真听到了。
他心头一颤,望进顾温凉清润的眼眸里。
“只要你欢喜,去哪都可以。”沈徹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为她的话动容,眸子里沉沉的痴迷之色浓到化不开。
这样就很好了,慢慢来,总有一天,她会全心全意信赖自己。
他也等得起。
子悦在顾温凉的膝头翻了个身,懒懒地朝着沈徹哼唧一声,爬去了她的肩头稳稳盘踞。
沈徹霎时黑了脸,但见她眉眼弯弯,便也暗暗地忍了。
媳妇儿还未真正到手,留着这两只只知吃喝还不识好歹的东西还算是有些用。
顾温凉抬眸偷望他,开口问道:“你准备何日回京都?”
“为何突然问这个?”
沈徹不动声色地接话,内地里却暗暗警惕了起来。他可才来江南不过几日,在顾温凉没回去之前,都不打算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