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工作特别难找,徐鑫听说韩峰是王果果的大儿子,又有出门打工的愿望,就资助了两张火车票,用报社邀请的方式把他们请到首都来了。
而且,还准备以他们为新闻主角,来做一期乡下农民进城打工时,会遇到的,各种各样问题和困难的跟踪报道。
徐勇义虽然目前职位低,但他的待遇前段时间就提了,而且军区领导要看职能,他一直是主抓职能的,说白了,手里捏的是实权。
徐鑫对自己这个叔叔,既敬又怕,当然是转着弯子跟徐勇义提的这事。
说的时候也小心翼翼,言谈之间,用词斟酌的极其恰当是。
他说:“王阿姨马上要跟您结婚,韩峰同志也算咱的亲戚,我看他们俩口子人很不错,为了您嘛,我准备帮他们一把,您觉得呢?”
徐勇义听完,未置可否,让侄子走了。
刚才他亲自到酒楼外,喊王果果出门,想聊聊韩峰的事。
韩超夫妻在开酒楼,他哥却穷到出门打工,还要上报纸,这显然不对劲嘛。
王果果出门后沉吟了会儿,说:“走吧,咱们去你家,慢慢说。”
徐勇义说:“大晚上的,咱们既没订婚,也没扯证,你去我家,我怕对你影响不好。”
“我都不怕影响,你怕?”王果果反问。
徐勇义坦然一笑:“你要不怕,我就更不怕了。”
俩人进院子,保安室的警卫敬礼的时候目光一直追随着王果果。
进了徐勇义家,迎门看到墙上的照片,王果果顿时眼前一亮:“这些老照片我的早没了,你竟然还有?”
曾经,一群吃不饱的年青人,可以饿三天不吃饭,但胶卷必须买,相必须照,照了很多老照片,满满的都是回忆,王果果也曾有一份,不过逃出来时丢了。
此时看到老照片,格外欣喜,一个个的看着上面的故人,看不够。
“你坐下慢慢看,我给你倒杯水喝。”徐勇义说。
王果果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年青人说:“这是陈方远吧,我记得他会写诗,写得特别好,那时候马琳见谁都吼,就不吼他,我不喜欢诗人,从不喊他到我家吃饭,马琳就总悄悄的从我家带东西出去给他吃。”
徐勇义说:“他不仅是个诗人,还是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非常优秀。”
马基雅维利是哲学的一种,王果果不懂,她也没听过。
但能叫马琳死心塌地爱的男人,自然有他的优秀之处。
即使他们现在老了,可他们曾经年青过,每个人都曾热烈的爱过某一个人。
在蒙自的大山深处,祖国的荣光扛在肩上,而爱,在他们心里,他们正年青,他们吃不饱穿不暖,还每天被活麻扎,被水蛭咬,但他们是那么的热情奔放。
徐勇义缓缓坐了下来,说:“陈方远落下山崖,找到时已经成一具白骨了。”
这事王果果前段时间听马琳隐晦的提过,当时马琳哭的泣不成声。
王果果抬起头,人在笑,眼里却满是泪:“所以你活着,我也活着,咱们都特别幸运,对不对?”
徐勇义默了会儿,手轻轻搭上王果果的手。
她的手并不细致,长时间油水浸泡过的,很粗糙,翻开掌心,是密密麻麻的粗茧,当然,曾经她的手也不细,有一回徐勇义被两只野猪围攻,她提着刀跳上野猪的背,一刀劈开猪的大动脉,血往天上冲。
那时徐勇义只记得,她抓过他的手,掌心的粗茧磨的他的掌心发痒。
徐勇义欲要收手,但王果果却反手攥上了他的手,一个塑胶质的东西滑进了徐勇义的手里,他手颤了一下,缓缓一捏,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男人低头,就见女人正屏息望着他,一脸忐忑,就好像生怕他会拒绝自己似的。
当然,都这把年龄了,没什么可害臊的。
徐勇义捏紧那东西,把女人拥入怀中。
要是他们还年青,该多好啊,可以试探彼此的心意,可以用情诗,用热烈的欢笑,游戏和舞蹈来表达彼此的爱意,渡过在一起的时光,可当人们进入黄昏暮年,各自的家庭是沉重的枷锁,日子一天少比一天,跨过流言蜚语,跨过各种别有心思的揣摩,再跨过彼此间的家庭,拥抱彼此就算无比的幸甚了。
……
转眼熄灯号吹起,床头悉祟,徐勇义坐了起来:“阿眯,你今晚不回吧?”
王果果正在穿衣服:“必须回。蜜蜜夜里爱踢被子,我得去给她盖被窝。”
“这趟去广州军区的是我的部下,他们明天出发,我是周二,周二之前我都在。”徐勇义犹豫了会儿,试探说:“要不周一咱们就去撤证,回来再摆酒?”
王果果穿好鞋子,已经走到门口了,默了会儿,说:“再说吧。”
“我送你?”徐勇义还没赶出来,王果果已经进电梯了,她说:“天冷,你快回去吧,我不用你送,我会自己走。”
出家属院的时候保安在敬礼,王果果越走越快,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
她今天特别开心,她这一生,今天是最开心的一天。
但从明天开始她就不打算开心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结婚,因为当人到她这个年龄,想要再婚,最大的阻力不来自彼此,而来自各自的家庭。
也不知道徐鑫是怎么找到韩峰和苏红的,但等他们来了,上报纸接受采访了,当师级家属院的人在报纸是看到他们,会怎么笑话徐勇义,又会怎么排暄她?
而韩峰,王果果原来攒了足足五千块,趁着她失明,他全闷了,一分不剩。
上回她要上首都的时候,家里还留了好多腊肉,咸菜,剁辣椒、糟辣椒、干辣椒,林林种种,韩峰要愿意经营,日子会是镇上过得最好的。
可他居然自称因为穷而要出门打工,还要让报纸追踪报道。
他是穷吗,他不是,他是懒,而懒病,无药可医。
回头再看一眼师级家属楼,王果果深吸一口气,男人还是曾经那个斯文,年青,永远有耐心的徐干部,但阿眯变成了王果果,她泼辣,她野蛮,她凶悍,她有一个能令她无比骄傲的儿子,可她还有一个败家子,孽障,枷锁。
现在她准备好了,要当着记者的面把不孝子韩峰打回桂花镇!
但她不能跟徐勇义结婚,她在任何人面前可以不要脸。
但曾经的阿眯,即使到死的那一刻,在徐干部面前也是要脸,要尊严的。
第二天是周六,因为厂家一直在催,让陈玉凤早点付款,好生产贴好标签的,大批量的罐头瓶,陈玉凤今天骑着三轮车,冒着嗖嗖的寒风,又多跑了两家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