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周渔导演,陈美兰不可能给他投资。
“你是想上电视当明星的吧,那你可找错人了,周渔拍的电影现在没人看,来我这儿当模特吧,只要你敢脱,明天你就是大明星。”这人笑着说。
幸好这不是周渔,陈美兰往里张望了一眼,敢忙捂上了圆圆好奇的眼睛。
九十年代的首都文艺复兴,尤其崇尚西方艺术,画,人体写生啥的,在这个年代特别流行。
这家的客厅里就躺着个裸模,背对着大门,对面还坐了几个学生正在画画。
陈美兰对艺术家没什么意见,虽说接受不了这种东西,但她看不惯是她的事,没必要表现出来。
于是她讲了一下,说自己是个投资人,想给周渔导演投资拍电影。这画家上下打量了陈美兰一眼,再看看圆圆,见人家女同志带着孩子,就不乱说了,爽快的新写了个地址给陈美兰。
用这画家的话说,周渔导演因为执著的想拍《归城》,电影厂又不给他投资款,于是卖房筹款,这是把房子卖给他了。
所以他打广告的时候用的这个地址,但现在早就换了地址了。
有这一回铺垫,找到真正的周渔导演的时候,陈美兰险些热泪盈眶。
因为周渔导演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一看就是解放前出生,上过学的老知识分子,灰色棉衣,戴眼镜,整个人清清爽爽。比较刚才那位脑袋油到包浆的画家,这才是陈美兰心目中真正能搞正经艺术的人。
听说陈美兰想投资《归城》,把周渔导演激动坏了。
房子太小,而且是个进门就要上炕的格局,他从兜里摸了十块钱出来,非得要请陈美兰这个大金主吃顿饭。
饭陈美兰就不吃了,只跟他谈自己的条件,他要拍戏,一切由他发挥,拍好就行,但条件是必须在陕省拍,而且要展现陕省的风情文化和历史。
“女同志,你要真的愿意投资,我更想把它拍成一部横跨三十年的电视剧。”周渔导演手在发抖:“我想展现的是上山下乡一代和他们的后代们随着国家命运而兴衰起落的命运交响曲……”
“不超过二十万我就愿意投。”陈美兰打断他说。
她只想一笔把那些钱花出去。
但在这个几万块就能拍一部电影的年代,二十万是笔天大的巨款,都可以拍电视剧了,所以导演开心懵了。
“那就拍电视剧,至少12集,我现在就开始改剧本!”周渔导演说着,又追着问:“你想不想听我讲一讲这部戏的理念。”
陈美兰对文艺的兴趣不大,礼貌的拒绝之后拉着圆圆回家了。
当然,这时候的她只是想把钱花出去,并不知道这一笔投资会给圆圆和小旺,以及整个陕省带来多大的轰动,以及效益回报。
回家的路上,眼看到大院门口了,圆圆突然问:“妈妈,你说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今天一则是太忙了,发生了很多事情。
再则,陈美兰也发现了,相比于阎肇的激动,阎佩衡似乎确实对圆圆特别淡,毕竟跟阎肇的朝夕相处相比,阎佩衡跟阎星的相处每年只有短短的,休假的那几天。
他手里只有薄薄一张照片,他只是每年翻出来看看照片,可能早就忘记阎星长什么样子了。
甚至陈美兰觉得,思念阎星只是个借口,公公是要凭此才能持续恨婆婆。
圆圆又是阎西山的闺女,他不明显表现出讨厌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喜欢。
这大概叫叶公好龙?
想到这儿,陈美兰说:“爷爷肯定是爱你的,他只是脾气差,不好相处。而且就算他不爱你,还有爸爸妈妈呀。”
圆圆跳进电梯,抢一步摁了19楼,说:“好吧。”
上了楼,家里的门是开着的,米兰家的门也开着,屋子里不住传来米兰的呻吟声和王戈壁隐隐的叹息声。
还有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没事的妈,陶叔,崔叔,徐叔都会替咱们做主的,你就一个弱女子,贩了点劳保商品,还是他们给你批的条子,要说有错也是他们错在先,他们一帮大男人犯的错误,怎么可能让你替他们受罚,这不可能,我那帮叔伯都是顶天立地的军人,不会让你一个弱女子帮他们承担错误的,咱不怕,咱们要相信他。”
“我心脏疼,姐,你上楼去问问吧,他们的会什么时候开完。”米兰有气无力的说:“我要去医院,我想去医院。”
另一边则是阎肇,冯育和阎卫,以及崔自翔几个年青人,沉默的坐着。
走廊里还有崔阿姨和徐部长家的奚阿姨,毕竟米兰一直喊胸口疼,人心都是肉长的,又都是邻居,崔阿姨忍不住就问崔自翔:“要不你先把米兰送医院去?”
崔自翔看阎卫,阎卫不说话,阎肇代他回答:“不行,等领导们开完会再说。”
……
这就得说王戈壁太聪明了,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偶尔轻轻叹口气。
走廊里的阿姨们都是厚道人,其实并不会笑话她,一个个也是摇头叹气,看陈美兰上了楼,崔阿姨还要现身说法一番:“米兰一家是咱们大院里一开始就经商的,可看看吧,不管有没有遵纪守法,这闹腾谁受得了,美兰,回去跟崔敏说,千万不敢做生意。”
陈美兰点头说:“好。”
而就在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是阎佩衡和崔部长下楼了。
还有一位谢了顶,穿着便装,笑眯眯的老爷子也下了楼。
那是陶司令员。
他们开会,主要是因为阎佩衡怀疑王戈壁倒军需用品,并不仅仅是维持了生计,很可能还从中赚了钱的原因,因为是大家一起商议着同意为王戈壁解决生活问题的,所以刚才简单聊了一下,还没有惊动后勤去查主要账目。
陶司令员是当初批这个提议的人,肯定要把这件事担下来。
他提议先问问王戈壁,她具体从中赚了多少钱,刨去生活所需,把剩下的还了即或。
米兰一直在喊胸口疼,都是叔伯,总不能不让孩子去医院看病吧。
几位老同志面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同志,而这女同志是他们乖乖的小妹妹,几十年没红过脸,说话语气当然也温和。
“戈壁,你当时具体赚了多少钱,私底下跟我们交待一下,不管钱多钱少,把它交出来,有错误我们承担,我们向外通报,接受检查。”陶司令说。
米兰的哭声戛然而止。
握着她手的米雪也愣了愣。
王戈壁站了起来,说:“存款倒是有一点,我有三万多块,你们要想拿就拿,先让我把孩子送医院吧。”
陶司令员看了眼阎佩衡,再看眼崔部长,如果说王戈壁账上只有三万块,虽说算是一笔大存款,但真要全拿走也太不尽人情了。
“总不能让烈士流血又流汗,最后在九泉之下还要操心妻女,流泪吧。”陶司令员于是说:“先让米兰去医院,账目咱们就不查了,三万多不是什么大问题?”
阎佩衡总觉得怕没有这么简单。
但崔部长也在说:“先让米兰去医院吧,什么事咱们不能慢慢查?”
是,账目周一就可以查,王戈壁拿了多少东西,不管她卖出多少钱,成本价目是有据可查的。
此刻米兰一直在叫,是必须送她去医院。
但阎佩衡脑海里重复的,依旧是信任二字。
他跟别人不一样,陶司令员和崔部长他们都是妻子在身边,孩子也在,跟王戈壁也没有私生活上的牵扯,唯独他,因为孩子而跟王戈壁相处了二十多年,信任的基石一旦崩塌,怀疑心既起,就很难被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