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重视的是规矩,只要守住了规矩,在这个范围内,学者们是完全自由的——最简单的例子,买活军虽然不信神,也绝不鼓吹谢六姐是神,但只要你不在公共场所大加宣扬,也不会为了祭祀神明胡作非为触犯法律,那私下里,你要敬拜谁,买活军也管不着。
这种自由的气氛,和故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个连日心说都不能探讨的地方,不像是买活军,连六姐的真实身份都可以提出种种理论来猜测,‘索隐’。这样的气氛,无法不令学者们着迷,同时,此处对于华洋一视同仁的态度,也令他们颇为舒适——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种开明的政策有多难得了。
事实上,对异族人的仇视和提防才是常态,学者们无需多言就已经形成一致的看法:对主体民族以外的异族人,不论是生番、熟番、洋番、土蕃、内番、外番……都能够接纳且和睦相处,同时还保持了相当的组织性和良好的本地治安,完全是因为女军主的个人意志,倘若换上一个元首,很可能数年之间,整个氛围会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变回原样,毕竟,国家和国家,民族和民族之间,以仇恨、摩擦、利益筑起高墙,彼此防范,这才是如今这个世界的常态!
“谁能取代她执政?不可能,谁都不会答应,即便是她自己情愿,可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会同意!”
在左翼一个不起眼的观礼区中,莫祈平也正激动地用拉丁文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他交谈的对象是平时和他关系非常冷淡的张坚信,“就算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也会在浮出水面的下一刻被撕碎——哈!居然真有人能窃走神的权柄?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让那个小偷成功,让人们见到了这条成神的路,他们的野心就此滋长,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这个广袤的国度顷刻间就会四分五裂,成为诸侯四处割据的格局!除了那位代行者,这些桀骜不驯的各地豪杰,怎么会甘心接受别人的统辖?!这不可能!别因为一个翻译的雷同,就完全代入历史上那个幼稚的贵族游乐场,对如此巨大的国家机器进行解读!”
张坚信比他要从容一些,就算他也有所震动,但至少藏得很好,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别激动,大祭司,我并没有反对你的意思,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
何止是他们两人,所有洋番,甚至包括了观礼台上,所有对这三个字有所了解的女吏目,以及——出身不够高贵、外形不够完美,所有一切在旧秩序中无法攀爬到这个高度的观众,立刻就陷入了轻度的焦虑和恐慌中,哪怕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依然还在内耗地想要排除掉万一中的万一——六姐不会真的给自己设计什么任期吧?她理所当然要把统治维持到生命结束,以年龄来推算的话,至少还有近五十年的稳定期……是吧?!
“这三个字,说出口固然简单,但却因此一下把很多问题都挑到明面上来了……”
张天如——这个如果谢六姐失势,顷刻间就会死于非命,可以说是仇家满天下的疯狗,明显也因为谢双瑶的发言而增添了一丝心事,他轻轻摇了摇头,“共和国的法律定义、框架设计……现在是不是明确的时候?如果不是,什么时候明确?如果要明确,谁来撰写文书……”
在这一块,他的确算是专家,一想到这里,他就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酷爱名利的张君子,对这个担子也有点畏难了。“只希望千万别选我……这个坑比在敏朝修史都大,一跌进去,没有七八年估计是出不来的!就算有了完美的版本,政治时机不成熟的话,只要六姐一句话,就得压着继续磨,说不定,能磨几十年……别找我,别找我,找张宗子都别找我……”
“买活共和国……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难道以后都要简称买国、买朝了吗?”
在中控台前方,正在四处游走着寻找拍摄角度的张宗子,一把捂住嘴,忍住了一个喷嚏,同时庆幸地瞟了旁边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干扰到其余摄影师录像,这才继续换地儿拍照,心里也犯着嘀咕,“觉得有点不好听……但如果叫活国就更不上口了,感觉还是该叫华夏啊,华夏元年、华夏百族这不都是六姐自己提出的概念吗?”
“啊……我懂了……”
他一边拉着镜头,给各路使臣政要留下了颇具深意的特写:听到这句话之后,单纯的跟着台下观众一起振臂高呼,无知的面露茫然,层次更高的,或是凝重,或是苦恼,百态不一。却都被相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或许会成为情报局的素材,供他们分析各方对于共和制的态度——一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