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复杂的大数计算,想要用心算来解决便有困难了,黄大人哽了半日,不服气地说,“若有算盘,我能算得出来。”他不信这些私盐贩子也能算出这么难的乘式。
“有算盘当然是很好的,但有时也有找不到算盘的时候。”陆大姐倒是十分心平气和,并不和他争吵。“而且算盘算得出四则运算,却算不出代数方程,所以还是从竖式计算开始学好些。”
她转头对众人说,“今天我们就来复习一下竖式运算的方法吧。”
作为一个女子,陆大姐说是学富五车也不为过,她武能绑架锦衣卫百户,文能为私盐贩子上课,黄大人现在丝毫不敢小视陆大姐了,他甚至对谢六姐也高看了不少,能让陆大姐这样的巾帼英雄忠心侍奉,必定有过人之处。
他很认真地跟着学了竖式运算的知识,陆大姐也给他一支炭笔,一本小册子,黄大人做题做得很入神,并没有考虑如何把炭笔变成杀人的利器,乘势逃脱出去。
在打水声中,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他们的课程告一段落,陆大姐把黑板和粉笔都收了起来,盐贩子们甚至把乌篷船靠到岸边去——这里的村民早就望见了船队,他们有些乘着扁舟,有些就坐在大脚盆里,划着浆过来卖酒菜、鲜果和清洁的饮水。这些村民大约还不知道乌篷船里装了衢县的大官,便是知道,也阻碍不了他们和买活军做生意。
“收什么?筹子还是铜钱?”
私盐贩子们便和他们攀谈了起来,这里的村子还属于衢县,他们说的是衢县的土话,黄大人是可以听懂的,只是不知道筹子是什么,他来衢县一个月,并未听说过这东西。“还是收铜钱!筹子这些东西,我们外人去许县花,怕你们买活军不认呢!”
一囊清洁的井水三文钱,新采的鸡毛菜、鸡蛋、煤块、河里刚打的鱼,还有菱角干,多是七八文一斤,倒也不贵,贩子们便都买了一些,又吩咐道,“把剩下的水都送到前头去,那些载了孩子的船都要水。”
因为在水上行走的缘故,一路还算方便,乘客们便溺都不必停下,马桶满了随时就倒进河里。所以走船的人多数都不喝河水,饮用水都要另买,而且因为天气还不算完全转暖的缘故,陆大红还做主要买炭火,给孩子们喝热水。深浓的暮色里,一艘艘篷船上都亮起了暗红色的炉火,烛火暗淡的灯笼也点了起来,便是晚上船也不停,借着风势继续前行。
热水很快就烧好了,陆大红给黄大人也披了一件袄子,这袄子没有黄大人原本穿的光鲜,但更挡风保暖,大家传着喝了热水,又喝了草草料理出的青菜鱼块汤,说不上美味,但有油有盐,比完全没得吃要好一些。至于鱼和菜是怎么洗的,这个不能细想,主食是自己带的光饼,放在热汤里泡软了吃。
汤的咸味后又有了饼身的甜味、芝麻的香味,浑身都热腾起来。再加上乌篷船内空间狭小,大家都挤着坐在一处,虽然气味不太好闻,但却很暖和,少了受寒的危险。前头的船里隐约传来了啜泣声,还有盐贩子不耐烦的呵斥,这是孩子们到了夜晚,想家想妈妈了。
黄大人本是很能吃得了苦的,甚至曾在辽东一线活跃,今日的经历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太折磨的地方,但此时听了那些细碎的哭声,心头逐渐焦躁了起来,他本来沉默地坐在众人之中,此时却忍不住开口问,“陆姑娘,买活军要这些女孩子……当真是去做活的吗?”
或许是他话中的疑惑惹怒了对买活军忠心耿耿的盐贩子,陆大姐还没说话,她身旁的汉子已经不悦地道,“笑话!难道还会是为了别的事吗?这些女孩子不过是年幼无知,想家啼哭而已,她们要是长大一点,便知道有多侥幸了,笑都来不及呢——这几日她们吃的都是白面饼子,那些小女娘们在家哪里吃得到这些!”
从他的语气里便可听得出来,这不是假话,黄大人默然无语,反而陆大姐反应要平静得多,她笑着说,“好了,其实就正因为吃得好,黄大人才担心呢——就是乡下杀猪以前,都给吃几顿饱饭不是?”
这句话就把黄大人的心事给说透了,不怕打骂教管,反而怕好吃好喝、百般纵容,不论是雇佣还是教养,都是一个道理。吃得这么好,只能说明这样的吃食不会太过持久,到了地儿说不定有更残酷的命运还在等待。
“黄大人不必担心,到了许县之后,你要追查那个逃犯,总是还要日子,走之前我会带你去看看那些女孩子们过得如何,到时你就知道我们买活军要她们来做什么,又为什么给她们吃得这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