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惩眼睑一抽,如果这话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现在他的拳头已经抡了过去,偏偏是他爱人的父亲,一个他最想反驳,又最不能违抗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满是汗珠,却冰凉僵硬的双手。
“玉祗刚出生的时候是个身心有缺陷的孩子,天生自闭,听不懂任何语言,也无法与人交流,四岁了还不会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我和他妈妈急坏了,那时候老爷子劝我们趁着年轻再生个孩子,家里有条件,又不是养不起,指望这个傻孩子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几乎是不可能,吊死在这一棵树上的结果不是把宋家打拼了百年的产业拱手让人,就是眼睁睁看着它埋没在时间的洪流里,其实当初,我也想过放弃他。”
宋君山放下钓竿,转过身来面向姜惩,问:“如果是你身在我的立场,会怎么选择呢?”
姜惩对上他无比认真的眼神,沉思少顷:“我不知道。”
对方的表情有些许意外。
“我天生共情能力差,无法设身处地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一点也曾经深深伤害过他,让我愧疚至今。我不知道如果是我身在您的立场会如何选择,我只知道,现在以及未来的我,不想放开他。”
他透过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水面,似乎看到了更深远的地方。
“我没有资格说您的想法是对是错,只能感谢您当初坚持选择了他,你们父子都没让对方失望。”
宋君山笑意更深,似乎非常满意他的回答,不过很快眼中的温度就降了下来,正色问道:“年轻人,他有伤害过你吗?”
姜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摇摇头。
“说实话。”
“那不是伤害,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没能给他安全感,是我的错。”
宋君山愕然,他活了这么多年,居然都料想不到姜惩居然会对他那有着人格缺陷,连至亲至近的人都几度放弃的儿子付出可与亲情媲美的真情,说一点都不怀疑就毫无保留地接受是不可能的。
但面前这个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平静却让他无法做出任何怀疑的猜测。
姜惩舔了舔嘴唇,内心无比纠结,曾无数次与犯人打过交道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的反应就像是被逼到极限,就快开口吐露心声的饥渴旅人,急需那一捧清泉续命,却与理智做着最后的挣扎。
“我想的……我想的……”
“什么?”
姜惩忽然起身,半蹲在宋君山面前,以一种恳求的姿态说道:“我想知道更多,与他有关的全部,伯父,我可以吗?”
称呼的突然转变,让宋君山心中那一丝紧绷着的、始终挥之不去的疑虑得到了确认,一向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的他在身为父亲的方面却总像个不得要领的初学者,明明和这个儿子已经相处了几十年,他却仍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是福是祸。
“伯父,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而我走向未来的每一步都是踏着覆灭在泥泞里的足迹寻找掩藏在迷雾中的来路,我不敢说他是我迷茫人生中唯一的光,但至少,他是我愿去追逐得,那唯一的一颗最亮的星。他曾救赎过我,是我愿用余生去守护的人,至少我希望,黯淡的我,也能竭尽所能地为他照亮一隅天地。”
姜惩想,如果他的记忆允许,他一定要把这句话收录进他给宋玉祗的情诗里。
有些话面对面碍着老脸总是说不出口,但其实他心里的爱意远比言语所能表达的程度深刻千倍万倍不止。
他从来不知,那人尚未被他了解的过去会是如此不堪,若他能早些放下自私,遵循心底最真实最本能的欲/望去接受那人,或许他可以更早一点……
“他是个会让人感到害怕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