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叩了叩门。姬礼捏着拳转过头去,闷闷一声:“何事。”
殿门口,是肖德林的声音:“皇上,荀南王来了。”
“让他滚。”
“……”
这立后的圣旨刚一下来,荀南王就要求见他。
姬礼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对方这是何意。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年前自己执意要立姜幼萤为后时,就属他与沈鹤书的反对之声最高。
“朕说了,不见。”
一整个下午,肖德林进进出出,为二人的通报。
要说是其他人也就罢了,肖公公随便寻个由头就能将其打发掉,可这来者却是荀南王姬鸷寒。
要说这姬鸷寒,可是大有来头。
先帝在时,他便是先帝的左膀右臂,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因是政绩卓越,虽不是皇室一族,他却被先帝赐了国姓。以先帝的话说,姬礼应该唤荀南王一声,叔叔。
可姬礼又是怎样清冷傲的性子,要是他自己不想叫,别人打死他他都不会开口。
下午,姜幼萤方一迈入院,就听到殿里的嘈杂声。
门口的小宫人见了她,跟看见了救星一般,哭哭啼啼地跑上前。
“娘娘,您终于来了。皇上下午见了一趟荀南王,一回来就把自己一人关在屋子里头置气,已经砸了一下午东西了,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娘娘,您前去劝劝皇上罢,莫气坏了身子,总归是龙体要紧呀……”
绿衣站在姜幼萤身侧,听了这话,亦是惶惶然。
“本宫知晓了。”
姜幼萤挥手,驱散众人,轻轻叩了叩门。
“出去。”
正殿内,传来一声怒斥。
姬礼的脾气……她轻叹一声,发现房门是掩着的,便一伸手。
“啪嗒”一声,一个杯盏碎在她脚边。
“朕说滚,没听见——”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姬礼转过头来,只见门口少女忽然弯下身,拧眉捂住了右手。
“阿萤?!”
他一惊,却见着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滴落在地!
“阿萤!”
姬礼一下子飞扑上前,“朕、朕不知道是你,朕……”
看着她的伤势,少年呼吸一秉,无边的愧色在眼中席卷,紧接着,是一阵手足无措的慌乱。
“太医!快传太医!”
姬礼护着她,于桌子前坐下。
方才他的杯子重重地摔在墙上,碎片一折,恰恰将她的手背划了个不深不浅的口子。
太医在床边给她包扎,姬礼焦急地在一侧踱步,待伤口包扎好后,又走上前来。
围着太医说了一大堆,得到不会留下疤痕的答复后,他这才安心。
她靠在床边,半垂着眸。
太医与宫人散去,屋内只剩下二人,姬礼的影子落在地面上,被日光拉得老长。
他似乎在踯躅,不敢走上前去,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姜幼萤无奈一叹,轻轻唤了声:“皇上。”
“阿礼。”
他又一本正经地纠正。
“好,阿礼。”
微风穿过窗牖,敲在珠帘上,珠玉碰撞之际,少女抬起双眸。
“阿礼方才因何事生气?”
姬礼慌忙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是荀南王?”
“……嗯。”
“荀南王是您的皇叔,您不应该对待长辈那般。”
“可他不让朕娶你,他当着朕的面,把你骂了好一通,言辞那般难听……朕忍不下这口气。”
他发怒时,就像一只暴躁的小兽,需要人去安抚。
先前,这里的宫人便偷偷同她说,她离开的这些年,皇上的脾气越来越差。他的内心愈发孤僻,平日也愈发暴躁。
一生气,就喜欢砸东西。
这三年,坤明殿内的摆设不知换了好几遭。
太医说,这是狂躁症。
易怒,敏感,孤僻,脆弱。
他经常一个人站在那儿,就无缘无故地生气。
听完宫人与太医的话,姜幼萤大吃一惊。
在她的印象里,姬礼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喜欢说狠话,但待人处事,却是十分温柔细致。
那日与他坐在房顶上,生怕她掉下去,姬礼用手轻轻扶着她的肩膀,眉目之中,竟是一片细腻的温柔。
如今他却收敛了所有的脾性,因为伤了她,十分慌乱地站在那里,面上尽是愧疚之色。
要知道,他先前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帝王。
怎会因为无意弄伤了人的手,而变得如此惊慌失措、坐立不安?
肖德林同她说,皇上较三年前,阴沉孤僻上了许多。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面,只有娘娘能走进来,也只能娘娘能开导皇上、带皇上走出去。
带他去见见,外面的萤火虫与太阳。
坐在床上,回想起肖公公的话,姜幼萤只觉得心头一阵颤动,看着他颀长的身形,忍不住伸了伸手。
姬礼微微一怔,而后走上前。
对方垂了垂眼,看着她手上的纱布,眼中有暗潮涌动。自责之际,少女忽然出声,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皇上下次不可这般乱砸东西了。”
“若是皇上下次再因为砸东西,伤着了人,臣妾就要生气了。”
少年垂下头,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听了她的话,将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线,须臾,一低声:
“好。”
“朕不再乱砸东西了。”
闻言,她莞尔,满意一笑。
……
立后大典定在了五日后。
五日之后,与之并随的,是姬礼的及冠宴。
姬礼说,要立后与及冠仪式一同举行,要举行得声势浩大,让所有大齐的子民都知道,他们的国君在及冠这天,以最隆重的仪式,迎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立后大典的前两天,按照惯例,二人都要去国安寺祭祖。
国安寺不在皇宫内,除了佛堂,还有先祖的祠堂灵位。姜幼萤要与姬礼前去,一是拜佛赐福,二是去祠堂祭祖。
肖德林早早差人送来祭祖的衣裳,因是仪式隆重,妆娘为姜幼萤画上了精致的妆容。走出凤鸾居时,姬礼早早得候在了宫门外,今日的天气有些寒冷,少年龙袍之上,披了一件明黄色的氅衣。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朝这边望来。
被姬礼牵着,她抬步坐上轿辇。
身后的人群开始涌动,姬礼微扬着下巴,目视前方。听着周遭的朝拜声,她有些心虚,忍不住朝姬礼这边靠了靠。
“莫怕,”
少年握紧了她的手,“日后你会习惯的。”
习惯所有人的尊重,习惯所有人的敬仰,习惯所有人的敬畏。
习惯所有人朝她跪拜,用恭敬的眼神仰望她,唤上一句:皇后娘娘。
而不是当初那个,为了一点银两,就要看人眼色、遭到万人唾弃的花楼姑娘。
无端地,她竟有些想哭。
……
到达国安寺时,已是黄昏。
二人先去了一趟祖宗祠堂,宗祠内陈列着列祖列宗的灵位,由几个小后生守着,日夜打扫。
见了姬礼,守祠堂的小后生恭敬一拜,又一伸手,指引二人。
“皇上,且随奴来。”
他们先要敬拜祖宗。
二人身后,还跟了些文武臣子,其中不乏有看她不顺眼的人,却因为姬礼在旁边护着,忍住了没有发作。
他们都不敢惹恼了这位先帝独子、皇室唯一的血脉。
祠堂是庄严肃穆的,姜幼萤不敢乱动,只得任由少年牵着。他的手有些发冷,让幼萤记起来:暴君的身子一向不太好。
第一项,便是献香。
司仪呈上香炷,示意姬礼进入先祖庙。先祖庙内,不止有列祖列宗,还有是齐国的开国皇帝,也是姬礼的老祖宗。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才有资格进入先祖庙内,祭拜先帝。
姬礼回头,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姜幼萤一眼。只见她安静地站在原地,扬着脸望向他。
“朕先进去,在这里等朕。”
幼萤十分乖巧,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