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有若无地叹息,声音娇柔:“我打傻了人家的儿子,打伤了人家的女儿,怕极了人家会报复我呢。又是你的近臣,谁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变心,弃我如敝履,到那个时候,我的娘家又不能给我撑腰,还不是任人家搓圆捏扁。”
姜姮抬起眼帘,目中莹光惑惑:“辰景,现在就看我在你的心里究竟有多少份量了。”
梁潇皱眉:“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弃你?我们之间向来只有你弃我。再者说了,我已经着手恢复姜国公爵位,你的娘家怎么不能给你撑腰?”
姜姮叹道:“看来你是舍不得晋云了。”
“姮姮,你不懂朝政。”他耐下性子与她解释:“从前在金陵时,谏议院那帮老儒生隔三差五就来弹劾我,我不胜其烦。好容易提拔上来这么一只听话的狗,我就想过几年安生日子。”
姜姮冷下脸:“这么说,你不想杀晋云?”
梁潇还欲分辨,姜姮却已失去耐心,腾得站起身,面上寒凉且失望:“辰景,从前不管怎么闹,我以为你至少是对我有些感情的。可我没想到,这感情份量如此之轻,竟抵不过一个纵容儿女做尽恶事、自己手上也沾满无辜之人血的昏官。”
“好,我不再为难你,你也不要再要求我什么,此事作罢。”
她转身回屋,把门关上,将梁潇锁在了门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梁潇也觉得躁郁,晋云给他惹的麻烦够多了,现在又跳出来个晋香雪,杀就杀,干脆利落。
可他读不懂姜姮看他时那难以掩饰的嫌恶,明明此事最初是因醋意而生,怎得闹到最后却好像扯到了大是大非上。
他隐有个猜测,不能回金陵调卷宗,便叫来顾时安,要他回禀自来襄邑,晋家人犯的案子。
顾时安正等着这一天,将累牍的卷宗搬来,堆到了梁潇的书案。
梁潇一卷一卷看完,他实在不能相信,那在他面前看上去窝囊伏小的晋云转过头竟能这般心狠手辣,单单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就三家。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冷声质问:“你身为父母官,竟不管吗?”
顾时安嘴角噙着讥诮:“殿下,您不记得了吗?第一桩案子出时,我就来向您禀告过。可是没有证据,又有旁人顶罪,那时许太夫人刚刚过世,你伤心疲惫,无暇顾及,只敷衍地对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按照大燕律例,我是不能处置上官的,得经宗正寺的手。眼下这情形,即便上报宗正寺,哪个敢接?谁敢动您靖穆王殿下的近臣?”
梁潇叫他问住了,气势陡弱,缄默片刻,才道:“我竟不知道。”
顾时安仗义直言:“那是因为殿下只关心兵权朝局,只顾着往要塞安插心腹,往政敌身边安插眼线,可唯独忘了分出精力关心一下民间疾苦、朝臣德行。”
“晋云是言官,您当真心大,放这样一个德行有亏的人在这个位置。”
梁潇霍得起身,冷面骇厉,指着顾时安:“本王拨给你一百厢军,你亲自去抄晋府,连夜审晋云,务要证据详实。”
顾时安躬身:“按照大燕律例,他是谏议大夫,下官无权审理。”
梁潇道:“从今天开始,他不是了。”
顾时安立即应喏。
这一番折腾连续数日,襄邑内外震动,顾时安果然得力,呈上的证供严密准确,从前畏惧晋家权势不愿站出来指证的百姓也纷纷上衙门击鼓。
梁潇看过那些卷宗,心底一阵阵后怕,若非姜姮闹了那么一通,将他逼到进退维谷的境地,他绝无可能去了解晋云这个人。
他连夜发落处置了数十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寝阁,却仍旧只能隔着门与姜姮说话。
姜姮躺在横榻上,身下一张柔软狐皮,腋下一块莺锦蝉縠馥枕,只要她不开口,侍女们就不敢去给梁潇开门。
她闹这一通,一为公,二为私。于公为民除害,于私为顾时安铺路仕途,为自己立威。
虽然在外看来,晋云罪有应得。可在内,谁都知道是晋香雪和她冲突之后,梁潇才处置晋家的。
侍女们都怕她,就算有些事不得不请示梁潇,也学会暗中来,小心翼翼顾全她的脸面。
她软弱了八年,能一朝扭转到这地步,已是难得。
她遐思冥想,耳边飘来梁潇的声音,十分聒噪。
“姮姮,你开门,让我进去吧,我……”他终究舍不下脸面认错,只道:“我已经处置了晋云,这些年我腹背受敌,难免会有疏忽,你就原谅我这一回。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不从我这里开始,也不会在我这里结束。”
姜姮以手擎额,看着窗外圆月,皎皎浮光晕染在天际,莹然透亮。
她不理会梁潇,知道他不会委屈自己,果不其然,他在外求了一炷香,直接让内侍把门破开。
他身披寒霜闯进来,见姜姮横卧于榻,一张薄锦被覆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浮凸的身段。
她背对着他,怅然道:“辰景,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要记得,若我当真不如从前爱你,那也不是我的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梁潇心里郁结,终于忍到头,挽袖子上前把她掰过来,摁住她,抬起下颌,正对她的眼睛,气势凛凛,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除了我,你还能爱谁?”
姜姮任由他摁着,满不在乎道:“我谁都不爱,只爱我自己,可不可以?”
梁潇与她气冲冲对视片刻,蓦得软了下来,放开她,弯身坐在榻边,低落道:“姮姮,我也不想,你能信我吗?我不想。”
姜姮内心痛快淋漓,温柔而无情地说:“不信。”
她对上梁潇那双俊美炯神的眼睛,痴痴笑了:“我不信你啊,怎么办?我说服不了自己相信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1):参考《中国古代园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