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师与生

…就像已经死去的维克多被加上这么多不知真假的罪责,任众人肆意谈论嘲讽贬低一般。

指尖忽地开始发麻泛冷,犹如被浸入刺骨冰水。

有夜自嘲自己想太多,但内心却又不置可否地涌起根深蒂固的莫名恐惧。

她不想死,但又想赶快死。

虽已自愿签下遗体捐赠,大脑明白自己这是做好事,是为人类医学进步贡献,但内心却不可避免地对死后待遇盈满未知恐惧。

对她来说,活着接受治疗是一种折磨,死后被研究亦是另一种酷刑。

矛盾已久的敏感内心再经不起任何敲打,他人随便的几句无心话语便能击中她淌血的陈旧伤口。

“维克多已经…走了,不要再追究了。”

有夜轻轻开口,自她口中着实说不出“死亡”二字。

她没看见维克多是怎么消失的,但也从路德维希与阿诺德的对话中明确得知他的消亡。

阿诺德用维克多伤害她的事实为路德维希推脱罪名的时候,她看着自己脚腕间的捆绑痕迹并未多说什么,但此刻,加在维克多身上的罪责愈来愈多,令有夜不得不开口了。

尊重死者是她最后的底线,哪怕身处游戏也一样。

更何况自她进入游戏以来,维克多也并未对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唯一受得伤还是被吸血鬼咬出来的。

伴随有夜轻飘飘的话语,文森特微笑着制止了众人满含恶意的妄加揣测。

他依旧闭着眼,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似好心情弯起的唇缓慢开合,为此事定论。

“全知全能的主神会慈爱地原谅一切作恶的灵魂,正三级监察官维克多诱拐圣女实属不该。然犯错并不可怕,可怕得是无心悔悟,一心堕落的心魂与落井下石妄加凌·辱悔过灵魂的罪恶口舌。”

文森特淡淡翻过一页教典,唇边笑容更深。

“圣女失踪后掩盖天顶数日的浓厚乌云已经消散,主神神怒已消,定会再次庇佑帝国子民,降福于虔诚信者…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冕下所言极是!”

“圣女大人果真深受神眷!这长达三天的雷暴骤然停歇,定是主神授意!”

短短三言两语就能平复众人激昂的情绪,又狠狠打了那些煽风点火之人的耳光,令某些企图拉起仇恨的小人彻底偃旗息鼓。

真不愧是立于宗教集团姐姐之人,说出来的话一套叠一套,就连天气都能拿来做文章,让有夜佩服不已。

就在众人激情愤慨地歌颂主神之时,她被阿诺德轻轻置于马车坐垫上。

有夜自己掩好凌乱翻起的裙角后,抬首就发现阿诺德正沉着面色警告似地瞥了文森特一眼,她与阿诺德视线相接之时,倒是对方快速冷淡移开并嘱咐她“多加小心”。

车门合上,窗幔降下,缓慢行驶的马车因车轮磨损而颠得厉害,可内里两人却都坐得无比端正。不过一人是出于习惯,另一人则是因着放不开的拘谨。

最先打破车厢内沉默的是文森特,他微低着头,似还在凝神审阅教典内容,却仍闲适地闭着眼。

“你伤了腿么?”

有夜点点头。

她帮着阿诺德为路德维希脱罪,已经自认伤了腿,此刻自然也只能答是。

“这样…”

文森特摩挲着掌中教典,虚虚擦过书皮封角的指尖动作温柔得像是恋人间的爱·抚,自然闭合的眼抬起,直直对上她。

“马车不能进入神圣的教廷。那么阿尔忒弥斯等会儿想怎么回寝殿呢?”

有那么一瞬,有夜以为文森特已看破她压根没受伤的事实,正要就维克多死亡一事展开。

但紧接着,紧闭双眼的主教真就摆出一脸困惑的模样,抬腕抵颌,微翘的唇角也随之平缓压下。

“我抱不动你啊…或许可以试着背一下?”

“……”

有夜发誓自己绝对不胖,甚至说是消瘦都不为过,就连住院部里娇小的女性护士都抱得动她。

但眼前主教从教袍中露出的手腕纤细,被腰带松垮束住的腰线似乎要比想象中的都更为单薄,只是一切都掩在宽大教袍下,又被周身裹挟的上位者气势所压制,难以被注意到罢了。

“我从没背过什么人,也是很新奇的体验。”

文森特屈指抵唇,鼻间溢出沉闷的短促笑声。

有夜抬眼仔细端详了一番文森特静止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