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飞向天空，叶雪时往下看去，很快，他就发现，他们是往他小时候的那个雪场飞，他看向叶里，叶里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叶雪时点点头，继续沉默。

刚刚和叶里坐在一起的三个多小时，他除了哭之外，看似发呆，实际想了很多事。

曾经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无法走出那些阴影，他觉得自己难堪、有罪，认为自己愧对所有人，觉得自己再没脸面对他们。

可是就在他以为叶里被雪给埋了的瞬间——

他没再想过这些事，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冷静下来，反问自己，如果找不到他，自己会怎么办？

大约，或者说，肯定会和叶里一起去死吧。

也是那短短的瞬间，他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以为永远也过不去的那关，在可能存在的生死问题面前，竟然什么也不是。

他顿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也彻底明白了叶里的那句“我们之间的爱，不能抵消这一切吗”。

原来，爱可以。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着，叶里轻声道：“宝宝，我们到了。”

“哦。”叶雪时慌忙回神，却见叶里手上拿了条丝巾，他有些纳闷，“这是——”

“想给你一点小惊喜，可以吗？”

叶里说着，已经将丝巾绕来，叶雪时心道，这个时候就是说“不可以”，恐怕也不行吧？这是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他点头，乖乖地任由叶里将他的眼睛蒙上，他想了想，又道：“不够惊喜的话，我是会生气的。”

叶里轻笑出声，笑声在耳边厮磨，叶雪时的心变得有些乱。

叶里在他脑后打了个结，丝巾很柔软，其实很舒服，就是料子很厚，这么一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叶雪时有些不习惯，甚至有一丝丝的恐惧，叶里及时地握住他的手，再说：“很快，就会看到了。”

“嗯。”叶雪时下意识地反手握紧叶里的手。

叶里与他十指交握。

等了可能有一分钟，没有动静，耳中还是只有飞机的声音，叶雪时不禁问：“不是说到了？”

“再等等，不急——”叶里提高声音，“就是这里，就停在这儿。”

叶雪时莫名紧张，将叶里的手抓得更紧，叶里却是抽出自己的手，他转身就想找人，却忘记自己的眼睛蒙着，什么也看不到了，叶里开始往他身上穿、绕其他东西，他看不到，再问：“到底是什么啊？”

叶里的声音带着笑意：“再等等，马上就好，好吗？”

叶雪时只好耐着性子，大约五六分钟后，叶里才停止往他身上绕东西，这个时候，叶雪时其实有点猜测到了，但还是不太敢确认，身后的叶里似乎也在往自己身上穿东西。

叶雪时舔了舔嘴唇，叶里从他身后抱住他，拿起个防风眼镜给他戴上。

叶雪时知道，他猜对了，正要开口，叶里紧紧搂住他，抱他站了起来，在他耳边说：“我们要下去喽。”

“等等——”叶雪时话还没出口，叶里已经抱着他跳了出去，迎面就是巨大的风，脚下更是陡然踩空。

刹那间，叶雪时想要尖叫，却又及时忍住。

也因此，他的心跳得更快，眼前是纯粹的黑暗，他们在急速坠落，耳边是猎猎风声，没有任何着力点，出于本能，叶雪时确实非常慌张。

身后的人始终紧紧搂住他，哪怕是风声，也遮不住耳边那道温柔声音：“怕吗？”

开始确实是有点害怕的，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叶雪时知道，最起码，他还有身后的拥抱，哪怕这一秒死了，他也还有这个拥抱。

他渐渐调整好，深吸口气，故意大声说：“我才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叶里笑出声，笑声甚至有点张扬。

叶雪时的耳朵在风中变红，有心再说几句话，叶里忽然伸手抽走他防风镜后柔软的丝巾，叶雪时大惊，眼角余光瞄到随风飘走的丝巾，来不及追逐，已被脚下的风景惊呆了。

他看了好半晌，才问，“那，那是什么……”

将他搂得紧紧的叶里笑：“那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雪场啊。”

“可，可是，小时候它不是这样的，他们都说，它关门好几年了。”

叶里再笑：“因为我觉得它不够好，所以几年前就买下它了。”

叶雪时立即回头看他，隔着防风镜，夜晚中，叶里眼中好似有星星，他满是笑意：“想要把它打扮得更合你心意些。”

叶雪时的嘴巴瘪起来，他迅速回身，使劲儿往下看，他们离它越来越近。

叶雪时的眼中，那个巨大的水晶球就变得更为清晰。

是的，是个巨大的水晶球。

小时候，那里曾是雪场的休息室，很大，他们常在那里换衣服、吃饭，玩其他娱乐项目，那里也总是有很多人，如今，那里只是个巨大的水晶球，和他唯一带走的那个叶里亲手做的水晶球一模一样的水晶球。

下面的雪林中一片黑暗，只有这一处光源，水晶球中有好多好多奶油黄色的星星，漂浮在水晶球的球顶，再近一些，他还能看到其中甚至在“下雪”，雪花飘飘。

叶雪时抽了抽鼻子，想到他当初在窗台上看到万里送他的水晶球。

也是这样，仿佛全世界，只有那一处光源。

叶里好像一个魔法师，把那个水晶球变大，更是再次将这处光源变到他的眼前。

叶雪时甚至不敢相信，这，真的是真的。

叶里轻声问：“我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叶雪时点头，他也好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叶里打开降落伞，他们俩慢慢悠悠地往地面飘落，他们已经渐渐飘进水晶球的光晕范围之中。

距离拉近后，眼前的水晶球，梦幻得依旧不真实，像个童话世界。

叶里明显是想让他多看一会儿，他们漂浮在半空中，很久，他们俩才落在地面，离水晶球尚有段距离。

叶里解开两人身上的装备，扔在雪地上，拉着叶雪时的手，往它走去。

跳伞时候的激动心情还在，迫切地想要探索这个“梦境”，叶雪时走得挺起劲。

走在地面看它，才会发现它有多大，快到时，叶雪时逐渐清醒，忽然有些不敢往前走，叶里回身看他，叶雪时嗫嚅：“就，就在外面看看好了……”

他怕他待会儿又会傻不拉几地哭，或者说些乱七八糟的感性话。

叶里却笑：“走，去看看吧，里面还有其他惊喜呢。”

叶雪时到底没有忍住，点点头，又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们与水晶球的距离越来越短，叶雪时发现，就连水晶球木质的基底，都和家里那个迷你版本的一模一样。

守门的人看到他们，笑着上前来，打过招呼，帮他们打开最外面那道门，就离开去了别的地方，并不打扰。

叶里带着叶雪时往内走，站在水晶球外，叶雪时不敢再动，就连门啊，也是透明的。

离得这样近，那么多的星星气球，简直令人炫目。

即便水晶球内只有那无数的气球，也已足够明亮。

他们俩的影子倒映在玻璃上，两人的眼中，都是星星。

“进去看看？”

“好……”

叶里推开门，让叶雪时先进去，叶雪时进去后，光顾着看头顶的星星，暗自想到，这得多少个气球啊，完全没注意脚下，等他听到声响低头看时，星星形状的骨牌已经倒下一片。

“这，这又是什么？”叶雪时不解，立即回头看叶里。

叶里就站在门边，鼓励地朝他笑：“你不妨跟上去看看？”

“……”叶雪时想要克制，可是耳边骨牌倒下的声音越来越清脆，他到底收回视线，看到骨牌还在往内倒，他抬起脚步，跟着骨牌往前走，不知绕了多少圈，在水晶球的正中央，他看到倒下的骨牌拼成的“叶”字，接着，他看到了“雪”，他又看到“时”，叶雪时心脏都在颤抖，下意识地再回头看站在门边不动的叶里。

叶里竟然还在笑：“快看，不要错过。”

叶雪时赶紧回来继续看，继续跟着骨牌走，他又看到“我”，“爱”，“你”。

骨牌绕了一百多圈，以一个爱心的形状，停止于水晶球的中心。

叶雪时就站在“你”的旁边。

他不觉往外看去，只见中间这个爱心外，骨牌拼成的，竟然都是爱心形状，大大小小的爱心，他被无数的爱心包围。

叶雪时已经无话可说。

叶里终于抬脚，缓缓往他走来，停在那么多爱心的外围，看了眼地上的骨牌，问他：“喜欢吗？”

“……喜，喜欢。”叶雪时有点大舌头了。

叶里笑，笑得好温柔，好好看。

“喜欢就好。”

叶雪时用力抽鼻子，也用力呼吸，不敢哭，一旦开了阀门，好怕自己会哭晕过去。

叶里却明显不想放过他，看着他，继续道：“这些骨牌，也都是我亲手做的，在你消失的那十年里，常常失眠，也常常连着几天睡不着觉，我常会想到，你挂在树上的那些许愿灯，你给我写的那些纸条。

我又会想，我还没有给叶雪时认认真真表白过呢，如果叶雪时回来了，我要怎么正式表白？我还会想，有什么东西能让叶雪时高兴一点呢？

我想啊想，日子也好过多了，我想到这个或许有点俗套的方法，我每天在心中预演这一幕，想象你的反应和表情，我在电脑上做了很多程序，一次次试验，终于试出了这样的。

你知道的，十年，太久了，三千多个日夜，我就是每天只做一个，也能做出三千多个骨牌来。其实现在的我，也不大记得，每天在打磨这些骨牌时，我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重新找到你的那刻，这一切似乎都已变得不重要。

这两年来，你害怕我，你喜欢我，你却不敢靠近我……

我会失落，会难过。

但是想想，起码你还好好活着，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还做着你最喜欢的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依然在失眠，我依然日复一日地做着这些骨牌。

我依旧在心中推演着这一幕。

终于，到了这一天。

你说，叶雪时，他会喜欢吗？”

叶雪时呜咽出声：“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会哭晕过去的，呜呜呜……”

叶里笑，笑着笑着，眼睛也红了。

叶雪时依旧不敢动，他看向眼睛红通通的叶里，又问：“那，那这个水晶球，也是那十年里想出来的吗。”

叶里却是摇头。

叶雪时惊讶。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的世界每天都是黑暗的，直到有个很明亮、很明亮的少年突然闯进来，他冒冒失失的，却又非常可爱，他笨拙却又努力地，每天一点点，一点点地带我走出那个墨黑墨黑的世界。

他为了我，放弃他就在眼前的梦想。

他在每次的选择中，都优先选择了我。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要送一个什么样的礼物，才配得上这样的少年？

后来，他说，他要一个水晶球，我送了他一个，可这远远不够。”

叶里自嘲笑道：“或许你不知道，其实我高三那年，投稿参加过一个位于长白山的雪场设计比赛，我将那个雪场设计成水晶球，我兴致冲冲地投稿，我以为一定会中，我的投票得分也确实最高。

对方却告诉我，我的创意很好，可它只是一个创意，永远不可能被投入使用。我很不服气，甚至打电话过去询问为什么，对方很不耐烦，他告诉我，傻子才会活在梦中，用这样的设计。

他们直接在后台把我的作品下架了，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非常生气。

我想，为什么我的创意不能变成现实？为什么傻子才能活在梦中？我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梦中的一切，都能变成现实，总有一天，我要给你一个水晶球一样的滑雪场。

遇见你，爱上你，是梦，也是现实。

我要给你一个最美的梦境与现实世界。”

“再后来，你也知道的。这十年，我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在寻找你的间隙里，我学习，我工作，努力变得更优秀，希望能让你更骄傲一点，希望能配得起你的崇拜，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够对我不失望。

除了工作，我全球都在找寻合适的滑雪场，我找到并买下三个，开始是打算在西伯利亚建一个。”

说到这里，叶里又笑：“那时还在读大学，比较傻，觉得建在那里，可能会被你看到。可你也知道，那里的雪况有多差，根本就没人敢批复申请建滑雪场的文件，花多少钱，他们都不答应。

我就继续找，在加拿大找到一个，在瑞士也找到一个，当时我就瞄上了这里，可他们始终不答应卖给我，直到几年过去，他们要倒闭了，太好了，他们倒闭的那天，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还给自己开了瓶香槟。”

“噗！”叶雪时又哭又笑。

“我立即就把它给买了下来，每天除了做骨牌，又多了一项工作，设计这个巨大的水晶球，也只有做这些时，我才能暂时忘记你其实已经不在身边的真实，打磨了好几年，终于，它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