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卧槽

他们怕的只有命运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烟灰因重力下坠,未落地就已冷却,空气里只有风声和仪器的读数声,还有另一部直升机上医务人员询问杨耿彪即时身体状况的隐约对话声,指挥官掐灭烟头,看向前方的黑暗,黑沼的表面已经完全平复,安静得像一块凝固的固体。

“他”在里面。

十一名特勤小队队员也在里面。

一百二十九名外勤队员同样身处其中。

现在下面是什么状况呢?地面上的人都在这样想。

模糊的地平线尽头,中央电脑犹如一颗悬浮的大脑,无声将它三分之一感测设备的焦点向此地凝聚。

黑暗的黑暗之下,在黑沼的深处,作为第一个跳下来的人,宋光誉以为自己首先会窒息,冰凉的触肢缠住了他的手脚,像泥浆一样覆盖防寒服之外的所有肢体,他感到冰凉的东西从他的五官涌入,如果一定要说它们有什么味道,就是死亡的味道。

他听有经验的前辈说过,死亡有时候并不是痛苦的,它只是黑。

黑暗漫上来,你感到身体很轻,很放松,你可能感到一点困,想不起其他事情,只感到自己要沉进一个很长的没有梦的睡眠里。

宋光誉感到自己的神经似乎已经麻痹,有种严寒训练时的冻热感和酥痒感,他睁大眼睛,犹如目盲,看见的只有黑暗,没有边界,没有尽头,他就像在深海的中央向海底坠落。

直到他在这片黑暗里碰到东西。

他有些艰难,但是确实地抓住了它。

隔着手套传来的是防寒服特有的质感,但当宋光誉从他所抓住的胳膊摸向头脸的方位时,却摸了个空。

没有人。

防寒服里是空的。

即使已有心理准备,宋光誉仍在这一刻感到了极大的惊悚。无数想法一瞬闪现,他用了几秒钟才把不理性的猜测用头脑否定——这绝对不是他的队员。既然他还存有知觉,其他人的状况也一定不会比他更差。

更大的可能,是他来到了外勤支队陷落的落点。

他们的身体可能已经被某种方式溶解了,因为防寒服的内支架结构,人不可能在无外力情况下保持其完整状态地脱出,他们也几乎不可能主动脱出。

宋光誉脱掉手套,手指到手腕都像伸进了冰水一样,他把手伸进防寒服的领口去摸索,摸到的内垫仍然是柔软的,没有液体渗入的痕迹和任何破碎的组织。

然后他终于把手伸向自己的头脸。

只是将手部在防寒服外暴露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像隔着一层橡胶在摸一层橡胶。但没有形变,没有融化。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他其实已经不太能感觉到肺的存在——宋光誉将手伸进防寒服的内侧,有点困难地掏出了在这次出发前交到他们手上的东西,一个装置,锁扣一弹即开,除了一个大号的按钮之外别无他物。

当他按下那个按钮的一刻,耳旁似乎想起如同火柴点燃的嚓——呼,随即一团光明在眼前放亮,视觉,触觉和嗅觉都在这一刻回归身体,宋光誉看到油漆一般的黑色从自己身上迅速退去,明亮的火焰照亮了他的身周,他看到四散在这处空间的上百套外勤装备和仪器,运载装甲车在黑暗中浮浮沉沉,车窗里模糊地透出无人的制服形状。

黑暗中又陆续亮起了点点火光。

宋光誉在火光中分辨出了自己的同伴的身影。

他们像游泳一样挥舞四肢向彼此接近,近的甚至已经能够看到彼此的脸,然而这个空间却在下一刻发生异变,奇异的能量波纹不知从何而来,将这十二个人像桌球一样向四处击打出去。无人的外勤装备,各种设备仪器和运载工具也如同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的机筒,在乱流中被反复搅动和抛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