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玺正要回答时,渊昭便道:“我说错了,不是神权,而是所谓的信仰。”
云月玺道:“就现在而言,自然是皇权更为重要,若皇权动荡,则天下万民不安。至于公子说的信仰,若是民间万众一心,全都信仰此物,那么,这信仰也能使得众志成城。”
“信仰使人众志成城?”灯下,渊昭的美人目倒是少了丝清明,多了几分醉人的迷离,“如今天下归心,若要修建河渠,只需天子令下,则万民同行,哪怕是有天灾,也能及时做出反应,信仰有何用?它不会使得百姓更安康,富庶,更不会减少贪官污吏,只使得人奉它为神,本可不依赖它,却偏偏依赖它,有什么本事和雄心,都软成了泥。”
渊昭虽声音清凌,但言谈暗含锋利,云月玺见惯了他温和做饭的模样,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道:“虽不能使得百姓安康,但能使他们安心?”
“若一直没有那古怪的信仰,他们会一直安心,而不是患得患失。”渊昭道,“明明是百害而无一益的信仰。”
他纵然受人尊敬,人人都会看他脸色行事,但那又如何?
他赴京时,到第一座城时未掩藏身份,当时是冬季,他随意喝了碗米粥,那几日,城中大米和米粥全被抢售一空,因为他们纷纷传言,仙人都吃米粥,米粥必定最好。他买了把伞,别人便纷纷购置伞……
荒唐、可笑。
渊昭心想,自己愿意做那等吉祥物吗?他能在天灾前测算星象又如何,哪一日,无人可继承他的衣钵,无人能提前预知灾祸,他们如何办?
只有让他们每一次都自己承受灾害,他们才会一步步脱离被动,用众人都能学会的方式,规避灾害。渊昭的师傅一百零二岁时才收到渊昭这一个独苗弟子,他把书籍留下,第三天故去,足以证明,这一脉多么难学。
渊昭的师门,订立那些稀奇古怪的门规,大都源于此。
他们每脉单传,无所不精,王公贵族就连大小事都爱问他们,生病也爱找他们,师门从此订立门规,不得与人诊治超过三次,违者自我了断,其余,还有许多门规。
他们的门规从不是为了他们的贪欲而订立,而是为别人的贪欲设置。
渊昭陷入哲学思考,云月玺没有吵他,也没真回答他的问题,渊昭的问题,只能他自己想通。
云月玺去换杯热茶,她似乎要离去,渊昭顿时察觉,抬眸:“你要去哪儿?”
他刚在思考些不愉快的事情,一时之间,语气中透露出几分霸道。
渊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恢复冷淡如雪的模样:“抱歉,你要去沏茶?不必再沏。”
他忽然这么风度翩翩,云月玺默然,这人居然有两副面孔。
渊昭似乎知道云月玺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起身:“今夜难得你我闲坐,天色已晚,不宜饮茶,你的厨房在哪儿?我去做安神饮。”
云月玺生出他是在尽力弥补形象的错觉,她也挺想喝渊昭做的东西,带着渊昭过去。
不多会儿,渊昭便做好两盏安神饮,他将此物拿去给云月玺,云月玺则趁着这个时候在看书。
她的文化水平实在太差,虽然胡归户交了她一些,但她连些故事都看不大懂。
云月玺见渊昭过来,她如今和渊昭的关系已经算非常好的朋友,便去问渊昭:“公子,这个字念什么?”
渊昭看了眼后回答:“狐。”
“这个字呢?”
“狸。”渊昭面无表情道。
云月玺:……她似乎看透了渊昭的心思,也尽力绷着脸,不让自己露出尴尬的表情,谁说狐字后跟着的就一定是狸了,世界上又不只狐狸这一个词语,还有狐媚,狐假虎威,狐疑……
但是,连狐狸两字都不认识,她也感受到了羞耻。
渊昭道:“如果连这两个字都不认识,你不适合这本书,明日,我重新拿一本给你。”
“……嗯,多谢公子。”文盲云月玺如是道,她不甘心地问:“公子,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
渊昭扫了一眼,一目十行:“狐狸精会在夜晚变作美貌男子或女子,为人洗手做羹,心智不坚者,只一夜便被狐狸精迷惑,交出性命,广通年间,也有狐狸精爱上书生,只为他洗手做羹,且不害他性命。”
他念完,道:“不知谁编的山野志怪。”
渊昭抬眸,却见云月玺悄悄别开眼。他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一直在给云月玺做饭做羹,两人间流淌着静谧而尴尬的气氛。
渊昭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将安神饮递给云月玺,云月玺伸手去接。
或许是渊昭心不在焉之故,两人的手倏尔相触,云月玺怕陡然缩手,导致茶盏落地碎裂,渊昭也不知为何,并未缩手。
他们表面平静,心中皆翻滚着惊涛骇浪,倒是如常地完成了茶盏交接。
“我还有事,先行别过。”渊昭垂眸道。
云月玺现在也不敢留他,渊昭离去,竟然连给自己做的安神饮都没喝。
渊昭走入夜风中,才如重新找回了自己。他的手似火烧,比他曾经习武还烫,他有些责怪自己当时为何心不在焉。
继而,渊昭又想,有此一事不是他一手造成?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此女子身上有和他的红鸾,他拒绝了一次,没拒绝得了第二次,日日为她洗手做饭,他难道没有想过会发生些别的事情?
如今,又在这里别扭什么?渊昭在心里讥讽自己一通,才回了自己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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