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机会。”
周倚眉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当年为他准备伤『药』的是谁?”
顾昭昭一边流眼泪一边干呕,快哭吐了:“我、我说!求你别杀我呜呜呜……我全都说!是小姐,是小姐准备好一切,托我去送的!”
谢逾浑身猛地一震。
周倚眉微微抬起下巴,仿佛在讨论某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口吻里甚至带了几分慵懒意味:“继续。”
谢逾那废物男人压根就靠不住!
顾昭昭气得牙痒痒,迫于威胁只能继续往下说:“所有东西……都是小姐准备的,我、我撒了谎……我愿意做牛做马来赎罪!小姐饶了我吧!”
脖子上的长剑更靠近了一些,惹来生生的疼。
周倚眉:“继续。”
“私奔……私奔也是我告的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顾昭昭不敢看谢逾的眼神,低头死死盯着地板,即便如此,还是感到一阵覆盖而下的浓郁杀气。
属于魔族的杀气。
周倚眉对她的声泪俱下与谢逾的惊骇皆是置若罔闻,淡声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
她没有杀她!
顾昭昭的眼瞳瞬间亮起来:“小姐,求你饶了我吧!我愿意用这一辈子来补偿,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周倚眉:“哦。”
周倚眉:“忘了说,这是你的遗言。”
顾昭昭的脸『色』本来就糟糕透顶,听闻此言,立马变得比吃了苍蝇更恶心。
她本来是想破口大骂的。
然而横在脖颈的长剑白光倏然,她疼得浑身发麻,大脑停滞,什么也记不起来。
顾昭昭颓然倒在了地上。
周倚眉抬眸瞥向不远处的男人,拭去剑上血迹斑斑:“清楚了么?”
天边的光亮已然尽数消散,在铺天盖地的幽寂里,谢逾面如死灰。
而跟前眉目清绝的白裙女修仍在自顾自继续说:“『药』是我送的,功法我给的,请是我求的——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过,她一个侍女,哪有那样大的能耐?”
他怎会未曾怀疑,顾昭昭的话里有太多含混不清的猫腻。
可一旦顺着那个思路想去,背后的真相让他畏而却步,不敢深思。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俊美无俦的青年浑身颤抖着后退一步,双目猩红。
他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谢逾,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谢逾自出生起,就注定没有未来。
一个身份低微的奴隶,打骂尽是家常便饭,没有人愿意施舍善意的眼神。
周家的少爷小姐们犹如远在天边的月亮,想要见上一面都难,以他的身份,更不可能有丝毫接触的机会。
想来他与周倚眉的相识极为俗套,外出赏花的小姐将玉佩落在路旁,奴隶少年将它拾起,怀揣着跳动不已的心脏朝她靠近。
他怯怯地说:“周小姐。”
然后周倚眉笑着转头,也笑着向他道谢。
谢逾那天晚上辗转反侧,许久没有睡着。他对于外表向来毫不在意,却在那个夜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要是当时能把脸上的灰尘擦干净就好了。
从没有人对他那样温柔,微微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把所有光芒都聚在身上。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追随那一道光。
哪怕大小姐并不在意他,对他忽冷忽热,对于谢逾来说,只要每天能见她一眼,那就很开心了。
周倚眉答应同他离开崇岭的时候,谢逾高兴得像在做梦。
被家丁们围在巷子里的时候,同样像是身处梦里。
年少最为小心翼翼的喜欢被毫不留情打碎,他理应恨她的。
可倘若顾昭昭所说的一切都是骗局呢。
如果周倚眉从来对他一心一意,如果他……亲手毁了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呢?
谢逾的胸口阵阵发痛。
他屠尽她的族人、将她的尊严踩在脚底,甚至亲自折断她握剑的右手,毁去大半修为。
——那姑娘是将他从无尽炼狱里拉出来的光。
周倚眉会如何想他?倘若她知晓这一切都是误会……可不可以原谅他?
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谢逾深吸一口气。
没错。
她之所以会把顾昭昭带来此地解释,一定是想让他回心转意、再续前缘。
毕竟周倚眉爱他,他也爱她。
“觉得我会原谅你?”
瞥见男人眼底的微光,女修的嗤笑愈发明显:“别做梦了。”
她开口时毫不掩饰厌恶之意:“有些人生如蛆虫,便觉得世上其他人也定是污浊不堪,真是有够可笑——今日我来见你的用意,莫非你还不懂么?”
谢逾双目失神,听她继续道:“我恨你,每日每夜都在恨你。我情愿当年放任你重伤病倒、不曾冒着风险为你送去秘典古籍,你若是死了,那便再好不过。”
每个字都像针扎在他心口上。
而在须臾之间,剑光乍现。
周倚眉用了全身气力,谢逾并未躲开。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周倚眉想闻到它已经太久太久。
她修为被毁、手骨碎裂,只能佯装成柔弱不堪的模样任人践踏,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以左手握剑,通过卧房旁侧的小道,前往竹林练剑。
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痛不欲生,却也让她在恨意中找到了苟且偷生的意义。
周倚眉想报仇。
她本来是不屑与谢逾多说废话的,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剑将他碎尸万段。
可她的修为与体力都不允许,要想在今日杀了那两人,必须借助别的法子。
例如让他悔恨交织,疏于反抗。
没有任何风花雪月,也没有怜惜与后悔,周倚眉心底的唯一念头是,和他说话真是倒胃口。
“这一剑,为我。”
剑光如冰,刺入男人右臂。
“这一剑,为我枉死的族胞。”
又是一剑,刺入小腹。
“这一剑……为天下被你所害的无辜之人。”
最后一剑,深深没入胸膛之中。
谢逾没说话也没动。
他在哭。
“我不知道……对不起。”
昔日风光无限的魔君眼眶通红,望向她的目光里尽是胆怯与破碎的深情,哽咽得难以分辨语句:“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也许能好受一些。”
“杀你?我自然不会杀你。”
周倚眉面无表情地看他,说到这里,语气中忽然带了几分笑意:“‘不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地活,在无尽屈辱里反省曾经的所作所为’……这是你亲口对我说过的话,可不要轻易忘记。”
此时此刻,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谢逾,以充斥着嘲弄、不屑与嫌弃的口吻,毫不留情。
男人的眼泪越来越汹,周倚眉稍稍一顿,皱眉。
她说:“别哭了,恶心。”
圆镜之后,几人皆是沉默,
宁宁大概能猜出来,凝成这处浮屠境的执念究竟是什么了。
炼妖塔中暗无天日,谢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这一隅天地内,背负满身旧疾蹉跎光阴。
这要是放在法治社会,都能上当日头条新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某谢姓连环杀人凶手终落法网,坦言后悔不已。
据悉,该谢姓男子侮辱罪、故意杀人罪、非法侵入住宅罪数罪并罚,若想关注更多后续发展,欢迎关注法制节目《一线》。
好一出牢底蹲穿的铁窗泪。
谢逾恨周倚眉吗?
斩断骨髓、囚他入塔,当然恨。
可他爱周倚眉吗?
少年时期永远的白月光,更何况是被他那样无情辜负过的女人,答案不言而喻。
他的爱与恨都无处发泄,在牢狱般的囚笼中痛不欲生熬过一天又一天,悔恨、暴怒、前途无望、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
周倚眉想让他生不如死。
那么谢逾被困在炼妖塔中,心底最为迫切的执念会是什么?
——他想死。
如若在这一日,周倚眉执剑复仇之时便毫不犹豫将他斩杀,今后的一切苦痛都毋须再去承受。
太可怜了。
宁宁做抹泪状:“好惨好可怜,是路过的小狗看见,都会忍不住笑出声的程度呢。”
谢逾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已经血红一片,变得那样不能描写了。
直到此时此刻,他脑海里仍然充斥着爱与不爱的千层套路,奢求得到心上人的少许宽恕。
而周倚眉一把将剧本砸在他脸上。
去你的虐恋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