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肆意,眸光在剑气中粲然如星:“总待在那谷里算什么事儿啊,你看你,人都快长『毛』了。”
温鹤眠久久凝视着手里的长剑,唇角扬出一道极浅弧度。
“好。”
另一边,天壑沙丘之下。
魔修已被尽数屠灭,贺知洲死死盯着青衡的尸体,听宁宁大致讲完来龙去脉。
她说得模糊,只道中了替命之术,即将代替另一个人死去。既定的死亡迟迟没来,就算是宁宁本人,也不清楚自己会在何时丢掉『性』命。
“所以,”他脑袋里一团浆糊,连身上的血痕都来不及去管,“打从一开始,‘系统’就是个让你承担所有恶因的局?”
宁宁点头,不敢抬眼去看裴寂。
气氛凝滞至此,贺知洲更不敢看他。
“喂,你给我出来!”
他心里又烦又『乱』,气得差点跳脚,在脑海中疯狂敲击:“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身体?”
同为穿越者,贺知洲脑子里也有个系统。
系统名为“磨刀石”,声称自己乃是天道所遣,之所以找上他,是想要人为制造各种磨砺,从而达到锤炼裴寂的目的。
什么天道,什么磨刀石,他信它个鬼!
夜里的风声像哭又像笑。
心口忽然轻轻一动,贺知洲听见一声噗嗤的笑:“想什么呢?如果我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能是这种嗓音吗?”
那是道噙了笑的娇柔女声。
它停顿片刻,用了有些遗憾的语气:“她的系统有问题,在一开始就『露』出过端倪不是么?倘若那也是由天道所制的产物,绝不可能与你的任务产生冲突。”
这是在说他与宁宁相识之前,二人同时雇了人围堵裴寂,结果两帮打手互相看不上眼,在裴寂院子前打了个天昏地暗。
贺知洲勉强稳住心神,咬了牙问它:“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宁宁还有救吗?”
那魔修临死前曾说,要想破除恶咒,必须寻得丰厚的福报作为抵消。
可他们哪能得来那么多福报?福祉的获取难于登天,他们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天命之子,唯一被天道重视的裴寂,还被虐得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惨到不行——
等等。
贺知洲眼皮一跳,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
谁说他们这儿没有天命之子。
天道所成的系统……不就躺在他脑子里吗?
“你之前说过,只要配合天道行事,就能得到功德作为奖赏——”
贺知洲按耐住剧烈心跳,双拳渐渐握紧:“所以现在的我有福报在身,对不对?”
那道女声沉默片刻。
继而低声应了句:“对。”
“我身上从小到大的功德,如今积累了多少?”
始终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一些。
贺知洲少有地正经,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告诉它:“我要把它们全部转移到宁宁身上……你能做到吗?”
“你疯了?”
磨刀石语气困『惑』:“那些功德由你多年积累而成,只要有它们在,来日登仙便能轻易许多。”
它这句话,本是带了点制止的意味。
哪知贺知洲闻言更是兴奋,当场两眼发亮地咧了嘴:“你这样说,就是‘可以’的意思了对不对!快快快!别犹豫快来!”
磨刀石:……
磨刀石:“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凭借你身上的福报,恐怕很难抵消那女孩承受的因果。”
它说着一顿,似是在组织言语,继而缓声解释:“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轮回一次又一次,因果无数次累积叠加,早就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哪怕耗尽你所有的功德……要想救下她,都很悬。”
“我不管!不去试一试,怎么就认定了铁定会失败!”
贺知洲急到五官狰狞,猛锤自己脑袋:“统姐姐,统仙女,求求你帮帮忙吧!功德全送给她就好,我一滴都不要!”
陆晚星神『色』复杂,看着身旁的贺知洲又哭又笑,表情恐怖地突然开口:“宁宁你别慌,我这里有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向来不怎么靠谱的小道长脑子里,划过一声属于女人的笑。
磨刀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行吧。”
这是一出极为不划算的交易。
它这位宿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脑子有坑,恐怕也只有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好在它早就习惯了,如何适应笨蛋的思维。
功德无形,哪怕尽数转移,也不会出现太大变化。唯有贺知洲与宁宁本人,能隐约感受到身体中缓缓淌动的能量。
像是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空。
贺知洲用力深呼吸,背靠在身后的沙丘上,身体慢慢往下坐。
他说不出话,为了让宁宁与裴寂了解情况,只能对二人开启传音入密,与此同时,在脑海里吃力出声:“现在……她身体里的因果如何了?”
“逆天改命,乃是天道大忌。”
磨刀石应道:“你与我,都尽力了。”
裴寂一定是听见这道声音,周身本就凛冽的杀意愈发浓郁。
贺知洲心口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功德将死劫抵消些许,但比起那具身体承受的因果,还远远不够。”
它沉默须臾,轻声补充:“天道化无形死劫为有形,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引来六重天雷。”
“天雷?”
贺知洲一喜:“如果死劫有了实体,不就可以避开了吗?这是好事啊!”
磨刀石却只是极低地笑笑:“你当真以为,逆天改命、生死之劫的天雷很容易挺过?”
见他一个愣神,女声笑意渐消:“六重天雷,代表清除罪孽的六道轮回。道道入骨,每一道的威力,都会比之前那道更为剧烈——而最终的地狱道,没有人能挺过。”
它说罢静了一会儿,强调般加重语气:“没有任何人。”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黑沉如幕布的天际上,毫无征兆掠过一道疾光。
死期将至,天雷袭来。
自从霍峤死去,宁宁脑子里的系统就再没发出过声音。
她将方才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或许是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当劫数真正来临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多么紧张。
……没有任何人能活下去啊。
这仍然是个破不了的死局。
她本想说些什么,身旁突然人影一晃。
然后是裴寂喑哑的嗓音:“张嘴。”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当贺知洲反应过来,已经见到裴师弟往宁宁口中塞了什么东西,旋即后者似是没了气力般倏然一晃,被他伸手抱在怀里。
裴寂的神『色』很冷。
他的目光向来都是冰冷无物,如今却沉淀了许多看不透的情绪,与贺知洲四目相对时,沉声道了句“多谢”。
仅凭那一个眼神,贺知洲就明白了他接下来的打算。
宁宁亦是如此。
她想挣脱,浑身却因为那颗猝不及防入口的『药』丸全然无力。想来裴寂早就猜出她不会乖乖配合,因此打从一开始便做了准备。
但是不可以。
裴寂……会死掉。
昏黄月光下,黑衣少年将她抱在怀中,在骤起的滚滚闷雷里一步步前行,离开人群。
裴寂没有低头,宁宁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修长染血的脖颈,条条青筋恍若攀爬的细藤。
忽然他开口,喉头轻轻往下一落,嗓音和风一起穿过耳朵:“别怕。”
这是沙哑如修罗的声线,语气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一道震耳欲聋的闷响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