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薛闻笛御剑而行,在迢迢山路之中,在冷冷月色之下。

突然,一片梅叶飘向他,薛闻笛神色一凛,侧身落下,那梅叶如同锋利的刀片,钉入他身后的灌木之中。

“临渊禁止夜行。”

缥缈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山间幽泉,空谷传响。

“晚辈有要事前往,非是有意坏了临渊规矩,还请前辈行个方便,容晚辈通过此处。”薛闻笛朝南行礼。

无人回应。

薛闻笛右手覆上剑柄,幽静长夜中,传来两三宛转拨弦声,似落花入水,缠绵悱恻。空中梅叶纷扬,簌簌作响。薛闻笛屏息,须臾间,那琵琶便转了个调,如玉珠走盘,清脆高昂,梅叶为笼,曲声作茧,磅礴灵力化为利刃,直逼他手中佩剑。

横雁刹那出鞘。

“当啷——”

铁链应声而断。

小鱼直直地望着面前这个老人,又惊又怕,不敢吭声。

“你走吧。”

小鱼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您要放我走吗?”

老人嗤笑:“还不滚?”

小鱼这才回过神,心脏剧烈跳动,仿佛在说,自由了,他自由了。这声响不断变大,不断回响,震耳欲聋。他扶着墙,吃力地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被锁了太久,还是因为太激动,他两条腿一直在打颤。他只能靠着墙,慢慢调整呼吸,就在此时,一把长剑没入了他的胸腔,将他牢牢钉死在了墙砖上。

小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痛还是痛的,但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

“你知道濒临死亡,是一种什么感受吗?”掌门苍老的声音近在咫尺,满是苍凉与哀戚,他默默地抽回长鲸行,剑刃在皮肉之中缓慢穿过,小鱼却不再感到痛了,他想,原来死掉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长鲸行终于完整地从他身体里退了出来,鲜血顺着剑锋滑落在地,绽开一朵朵如红梅般的花。小鱼顺着墙壁慢慢滑跪在地,掌门却又是一声冷笑:“你根本不会知道。”

心脏还是那般强烈,呼吸急促,四肢温热——他还活着。

“你是一个杀不死的怪物。”

老人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将他的五脏六腑劈了个碎。小鱼怔怔的,咬住了嘴唇。

“五年前,我就想处理掉你这个祸害。”老人沉声,说不出是悲悯或是憎恶,他没有表情,“可我用尽手段,名剑宝物,灵术符咒,都杀不死你。”

“万般无奈,我只能将你锁在这里。可现在看来,这并非长久之计。”掌门长叹,“那只雨燕的主人,是锁春谷弟子薛闻笛。我临渊留不得你,你可去找他,一道前往锁春谷。至于老谷主将如何处置你,就与我临渊无关了。”

言罢,掌门拾起地上断开的铁链,将其与锁头分开,扔在了地上。

又是一声脆响,刺耳极了。

薛闻笛如同一只迅猛矫捷的猎鹰,在密集如雨般的梅叶中穿梭,脚下全是密密麻麻的蚁穴似的孔洞——那时梅叶打出来的痕迹。琵琶声未绝,气势却渐渐小了下来,如雨打蕉叶,不再催命。薛闻笛知道背后那人无意伤他,高声:“请前辈容我过此路!”

“薛闻笛,你往后走,我就不为难你。”

琵琶主人声音缥缈。

一滴汗从薛闻笛额角滑落,他沉声道:“那只能得罪前辈了。”

横雁剑光大作,紫气漫天,磅礴剑气将纷扬梅叶弹开数丈远,尘土四散,草木零落,大半山路被震出道道裂缝。

琵琶声止,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从山路那头走来。

“薛闻笛,你好本事。”

那人负手而来,嘴角含笑,薛闻笛诧异:“陆馆主?”

那琵琶主人所用灵气与陆茗完全不同,这么说,他得再过一关?

陆茗像是看穿了他心思,笑着:“我来不是为了拦你,只是有话要说。”

“我有要事在身,陆馆主可否等我回来?”

“巧了,我要说的,刚好与你的要事有关。”陆茗在薛闻笛面前停下,清俊的脸上仍然带着和煦如风的笑意,“你知道,你要去找的人,是谁吗?”

“知道,他是魔君的儿子。”薛闻笛没有想过隐瞒,他逃不过陆茗的眼睛的。

“那你知道你现在去找他,意味着什么吗?”

陆茗继续问他,薛闻笛却反问:“陆馆主与琵琶前辈拦住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你好。”陆茗说话轻轻的,温柔又很耐心,“你是老谷主唯一的弟子,走在这红尘,代表的就是锁春谷。眼下你与魔君的儿子交好,世人又该如何看待你,看待锁春谷呢?”

薛闻笛并未迟疑,他郑重回答道:“小鱼心性善良,是个值得我结交的朋友,我不会因为他的出身看低他。”

“那你不怕你师父责罚吗?”

“师父教导我,心定身正,不吝善举,无需太多在意世人眼光。”

陆茗轻笑,似乎是在细细回味他这番话,倏地喟叹:“可是有人被他师父责罚了。”

薛闻笛一愣,好像从对方的笑意里,看到了某个负剑而行的背影:“是小雪吗?”

“嗯。”陆茗微微倾身,按着他的肩,“我临渊不比锁春谷,数百年基业,将来都要压在小雪肩上。你们的事情很早就被掌门发现了,小雪因为袒护你,挨了掌门三下戒尺。你可以不在意世人流言,去救那个孩子,但小雪不行。”

薛闻笛听到陆茗的叹息,满是惋惜之意:“你若执意往前走,就必须与小雪分道扬镳。”

肩上的力道一松,薛闻笛回过神,陆茗已经再次走向了山路尽头。

“分道扬镳。”

薛闻笛重复着这四个字,蓦然生出许多迷茫。

是了,小雪是临渊掌剑,将来注定要成为临渊掌门。他这一生必定要坦荡磊落,不可沾染非议。有时候,流言蜚语也是能压垮一个人的。

薛闻笛抬手,望着自己古朴雅致的佩剑:“横雁,你说呢?我要继续往前走吗?”

横雁无声,前路未卜。

小鱼跌跌撞撞爬出了密室。

月光撞进眼里时,他竟然觉得很疼,眼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咬着牙,低声哭泣,边哭边走。手腕上的锁异常沉重,好像压在他心上,扼住了他的呼吸。他恍惚中觉得,脚下这条路从来不曾通往自由与安全,而是通往断头台,通往黄泉,通往无边地狱。

临渊掌门说他是个杀不死的怪物,要他去锁春谷,可他能活着走到那地方吗?那老谷主是不是也会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杀了他?

若是死亡不可避免,那他也不想死在薛闻笛面前。

他唯一的朋友,可是夸过他是一条好看的小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