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结印,不动声色地赶走了依附在富商背后的小鬼。
“老兄,谢你的酒钱。”
施故喘着气,他已经没法大声说话了,此刻每驱一次邪,他仅剩的灵气就会消失几分。
富商没有听见,他的乌船早已走远。
施故在后来的四十年间,经历过很多事。
他先是养了一条小黄狗。他想,反正自己也活不长了,养条狗陪陪自己,说不定这条乖狗儿还能给他养老送终。最开始小黄狗只有他巴掌大,还没有断奶,他只好去做了点零工,那工头念他孤寡年迈,多给了两文钱。施故很想辩解说自己并不老,但摸摸脸,又作罢。
他拿着这点钱,去猎户家换了点山羊奶,喂给小黄狗。他自己都养的乱七八糟,更别说养另一条生命。但他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耐心,他甚至会抱着小黄狗顺毛,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声音。
“今日巡逻就到此,辛苦诸位了。”
他抬眸望去,不远处的大街上,站着几位身着月白天青道袍的修者。为首那个,是一位出落得极为标致的姑娘。
施故微微一怔,低头抱着小黄狗就往回走,身侧,那几人匆匆走过。施故瞥了眼,顾青挽着发,眼神坚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跟在孙雪华背后的少女了。
他听见有人叫她顾长老。
施故侧着头,轻声笑着:“别来无恙啊,小丫头。”
你要好好的,我就不去找你讨口酒喝了。
施故抱着小黄狗,走向了另一条路。
他以为自己快死了,但他没有,老天爷好像忘记了他,没有将他带走。他的小黄狗变成了老黄狗,最后摇摇晃晃睡在他脚边,变成了一抔黄土。
既然没死,那就赖活着。
施故很潇洒,想通了之后便更加逍遥。鬼道三脉都曾寻找过他,其中走马兰台风头最盛,意欲染指斩鬼刀,取而代之。
在第八十次暗杀失败后,走马兰台的首领跪在他面前,心有不甘:“你明明重伤未愈,怎么能打得过我?”
施故拎着他的酒坛子,“砰”的一声砸在对方脑门上,头破血流。他嗤笑:“因为老子不怕死。”
那男人抬起脸,血流如注,眼前全是血糊糊一片。但透过血帘,他还是看清了那张狂妄不羁的脸。
施故果真将鬼道修至极致。
修鬼道者,随心所欲,天地难拘。
男人终于低下他的头颅:“愿为鬼主马首是瞻。”
施故笑眯眯的:“好说好说,先给我买两坛好酒来。”
“是。”
施故虽伤重,然鬼道仍尊其为主。走马兰台的首领后来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为他赶车,施故说要罚他不敬,要他改名黄二狗,对方犹豫了三天,还是接受了。
自此,鬼主远游,不问诸事。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就连正道都忘记,当年施故是如何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换来这四十年的太平盛世。
只有薛思还记得。
他在等薛闻笛的同时,也在找施故。他在无字书上重写小楼生平,一半靠着过去的记忆,一半全靠自己胡编乱造。薛闻笛既然不能想起自己,那么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都要抹去。那么小雪、阿青、前辈都也都不能出现,那两年的光景,等于要全部掩埋在岁月间。
“先生,我这样做对吗?或许我应该写,小楼出谷,遇到了小雪、阿青,三人结伴同游,成为至交。”
薛思不知为何,始终下不去笔。
他想他在嫉妒,在不安,在想着,小楼若是有一天喜欢上了别人,他该怎么办?
“甲辰年七月十六,紫微星动,得见故人。”
无字书书页翻飞,散入院中,雪白梨花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像从前那样,拿着一根草茎,编着一只小巧的雨燕。
薛思久立不言。
少年回头,见他就笑:“师父!”
薛闻笛还是十五岁的模样,霜衣马尾,意气风发。但他不是了,他现在,是小楼的师父了,传道授业的责任还压在他肩上。
这是他对老谷主的承诺,他不能失约。
“嗯。”
薛思艰涩地应了一声,冷冷清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