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娘在朦胧间,似乎走入了出生的那天。
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白雪,井水结冰,天空却澄澈地不可思议,一轮圆月挂在夜幕中,像最上等的玉盘。
她看见井边散落的茅草,扶着肚子的母亲,血是透明的,流了一地。
“娘。”她走过去,呼唤母亲。
何娘子看见了她:“死丫头!”
何月娘笑了,她睁不开眼,却知道母亲来了:“娘……”她虚弱地呼唤着,用力抬起手指,“娘……女儿、女儿不孝……”
“丫头!丫头!”她娘铜锣似的嗓门响起在了门外。
啊,是娘来了。
何月娘轻轻舒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腊月的雪还在下,一直在下。
她安静地闭上眼睛,陷入永恒的梦里。
何娘子涕泪横流地扑在门槛上,撕心裂肺:“丫头!丫头!”
床榻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娴嫔娘娘是因为担忧何家,才导致早产。”程丹若缓步走到门口,“胞宫难下而至血崩,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求我让她再见你一面。”
她看着状似疯魔的何娘子,“别吵了,皇嗣早产体弱,未必能活下来,你这做外祖母的就别——”
话音未落,何娘子更用力地挣扎了起来,双眼通红:“你害死了我女儿,都是你的错!我杀了你!”
程丹若后退了两步,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她放弃了套话的打算,何娘子不是疯子,却没有掌握撒泼以外的手段,她现在凭借本能在闹,因为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娴嫔死了。
何家怎么办?
田恭妃已经恨极了她。
她只能闹。
果然,何娘子被一群人按着,扑腾不成,一屁股坐下,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没了,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狠心!你让爹娘怎么办啊!我苦命的丫头……”
宫里哪见过这种场景,霎时间,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洪尚宫急匆匆赶到,见此场景不由神色大变,正要发话,程丹若却道:“人之将死,让她哭吧。”
何娘子的哭声蓦地轻了。
不等她反应,石太监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宫门口。
他带来皇帝的口谕:“何刘氏意谋害皇嗣,罪无可赦,剥夺诰命,押入大牢,令三司审讯。”
别看何娘子面对其他人这般泼辣,但在听到石太监的话时,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抽走了。她毫无反抗之力,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只下意识地抱住娴嫔的尸身。
“孩子,你、你看看……”她胡言乱语,却不成逻辑,“我儿、我儿尸骨未寒,你们怎么敢……”
石太监看也不看她,示意太监将她拖出去,并道:“程夫人,陛下召见。”
程丹若点点头:“我这就去。”
石太监弓腰在前面带路。
这不是去光明殿的路,是去永安宫的。也是,皇长子受了惊吓,皇帝肯定要去探望一二。
程丹若这么想着,却未料到只猜中其一,没猜中其二。
皇帝是来探望皇长子的,同时,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刚跨过门槛,就听见皇帝在次间训斥田恭妃:“你是怎么照顾大郎的?让他一个人去花园?”
程丹若:“?”皇长子带了十个人,十个。
“何刘氏无状,命人将她拖出去就是了,竟然任由她留在宫中,危害皇嗣?”皇帝的太阳穴上青筋直跳,脸红脖子粗,看着就吓人,“朕给你恭妃的位份,都是摆设吗??”
面对皇帝疾风暴雨般的训斥,田恭妃原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臣妾……知罪。”她颤抖着声音,“臣妾罪该万死。”
眼泪不受控制得坠落,滴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她披头散发地跪着,心里却满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