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绝非如此。
这一日下午,她正在查验培养液里的青霉菌,忽听下人来报,昌顺号的程正求见。
程丹若以为是毛衣的事,很快见了他。
谁知程正一进厅堂,二话不说,直接给她跪下了。
程丹若怔住:“何意?”
程正伏首在地,惊恐交加地磕头:“请夫人救命。”
程丹若登时沉默,片刻后,不像平日那样,叫他们免礼入座,反而道:“你先说说看。”
程正和她打了一年的交道,很清楚她的脾性,并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抚台大人派人来家中,要求我们出十万两银子,弥补任上亏空。”
程丹若:“……”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
“为什么是你们?”她质疑。
程正的回答也简单:“程家做茶盐生意,蜀地以茶为主,晋地以盐为主,与抚台往来不少。如唐、吴两家,背靠侍郎、尚书,抚台也不敢打扰。”
他不介意直说双方的关系,因为如今的盐法就是如此。从前,朝廷用开中法,商人运粮,朝廷给盐引,大同故此繁华,程丹若的祖父的发家也与之有关。
后来,改为运司纳银,既是拿银子直接买盐引,官商日渐密切。
可以说,盐商和官府必有关联,且必有不可告人的内幕——唐家是山西最大的盐商,妻兄就是兵部侍郎,吴家也一样,有族人为封疆大吏。
这样的人家,毛巡抚当然不会动手。
程丹若问:“如果你们给不出来呢?”
程正一脸苦涩地回答:“怕是要查抄程家,以家资填补亏空。”
程丹若:“……”她明白了。
昌顺号做生意时,有没有超出边界并不重要,没有罪名,就捏一个罪名,只要毛巡抚想办,就一定能办了他们。
所以,要么昌顺号出钱消灾,毛巡抚度过一劫,他们就度过一劫。
她斟酌道:“你们能拿出多少钱?”
“不瞒您说,这些年,我们攒了些家底,咬咬牙,三万两还是能出的。”程正推心置腹,“可十万两银子……哪有这么多啊!夫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信抚台大人不清楚。”
他暗示,“照理说,这晋地的盐商可不止我们一家。昌顺号的钱,您是知道的,都投到羊毛衣里去了,哪里凑得出十万。”
程丹若瞥他,心里也有数。
山西盐商很多,这与当地的环境与开中法有关,而论资排序,昌顺号只能算是中等。毛巡抚精准地盯上他们,原因不言而喻。
他在“绑架”程丹若。
昌顺号一旦完蛋,长宝暖的发展就会受挫,程丹若倒霉,谢玄英政绩也不好看。
“我知道了。”程丹若说,“让我想想。”
程正是来求援的,自然不敢逼她,老老实实退下了。
夏日炎炎,暖风吹动竹帘。
程丹若坐在圈椅中,却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寒意。
原以为自己身在大同,朝廷纷争与己无关,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好好发展纺织业,劝百姓种地,就能实现目的。
然而,朝廷就好像一张大网,内阁在最中央,大同位于边角,可虫子落到网中奋力挣扎之际,边缘的丝线亦有断裂的危险。
身在网中,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程丹若默默思量少时,起身去二堂找谢玄英。
他正在整理诉状,看起来数量并不多。
没办法,时下风气,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上衙门。而案件的多寡又关乎官员绩效,告状的人越多,考评越差,遂多以乡贤调解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