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回到东花厅时,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
肩膀湿了大半,发丝潮潮的,鞋还没了,这般狼狈,倒是叫丫头们忽视了她脸上的水痕,以为是雨。
玛瑙和竹枝围着她更衣,擦头发,又慌忙叫热水。
程丹若不得不大半夜洗了个热水澡,挽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熏笼上烘烤。
谢玄英亦然,裹挟着香皂的馥郁之气,热腾腾地坐到她身边。
两人一面擦头发,一面低声说话。
程丹若说了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次回来前,母亲虽同我说,叫我养好身子再说其他,可一直没消息,家里总要催的。”
“嗯。”谢玄英没有否认,事情摆在那里,总要解决,“先拖一拖,隔得远,家里也难干涉。”
她问:“总不能拖一辈子。”
“要寻个好说法。”他斟酌道,“不能一直说你身子不好。”
迟迟不能生育,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至于休妻的,可免不了横生事端,非要她“贤惠”。
谢玄英强调:“你我之间,容不下第三人。无论母亲说什么,你莫要多言,推到我身上就是了。”
程丹若问:“你打算怎么应对?”
“凭空捏造的借口,容易被拆穿。”谢玄英思索,“真真假假才难以分辨,容易取信于人。”
她好奇:“比如?”
“有机会去五台山,请大师批命。”他道,“兴许算出来就是命中原有一子,奈何……”
“奈何?”
“奈何小人作祟,没有了。”谢玄英一本正经道,“亦真亦假,难以核验,久而久之,就成了事实。”
程丹若懂了,就是搞封建迷信。
他却道:“儿女亲缘,都是命中注定,并不算欺瞒。”
程丹若却觉得不太靠谱:“假如母亲不信,或是请人算命,找到一个命中带子的女子,要你纳妾,又该如何?”
“献给陛下。”谢玄英想也不想道,“你安心,有这样的奇女子,父亲必然送入宫中,轮不到我消受。”
程丹若:“……也是。”但说起皇帝,又不得不问,“假如陛下出面呢?”
“你安心,陛下无子,就不会同我提这事。”谢玄英对皇帝的心理很有把握,“他有子,如何还会惦记一个外甥?”
程丹若想,她固然对人性颇多失望,可他也不逞多让。
皇帝对谢玄英,不过是移情的父爱,一旦有亲生子,恐怕朝廷内外,全都要为襁褓中的婴儿让路了。
“若若,此事不易为之。”他认真说,“需要你我下定决心,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谋划明白。”
说实话,假如他大包大揽,程丹若反而不信,子嗣是大事,哪有这么顺利?别是口头安慰她罢了。
但他摆明利害,坦诚自己也无万全之策,她倒是安心了。
正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所以,她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头发在炭火下逐渐干燥,程丹若被热气揾得昏昏欲睡。
谢玄英伸手搂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睡吧,好了我抱你过去。”
她“嗯”了声,缓缓阖眼。
这一刻,她好像在一场无比漫长的旅行后,终于回到家中,扔掉背包,脱掉牛仔裤,洗掉糊掉的妆容,一头栽进床铺,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倦意来袭,躯体坠入意识的河流,不断下沉。
她卸下了最后一丝防备,终于能够真正地安心去依靠,去信任。
程丹若睡着了。
今夜,于谢玄英而言,也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他将熟睡的妻子抱回床上,盖好薄被,然后也躺进被窝,习惯性地搂住她。
然而没多久,便感觉到胸口湿湿的。
他以为她醒了,但撩开帐子,借着外头的烛光一看,她的眼睛依旧紧紧闭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淌落。
“若若?”谢玄英轻轻叫她的名字。
她并没有醒。
他一时无比怜惜。
恐怕,之前子嗣的问题,已经困扰她很久很久了。她不敢主动说明心思,唯恐被认为大逆不道。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谢玄英十分懊悔,不敢想象,过去的她独自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又很庆幸,自己及时说出了这件难题。
他伸手抚住她的面颊,指腹拭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