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腿长在她身上,是她自己走的。”陈民锋说,“你爸走后,我和你妈关系很僵,也就只能在你面前勉力维持。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几乎无法在一个屋檐下共处,我看到她就恼火,看到她就跟看到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差不多。她看到我,也只会哭哭啼啼,一面自我开脱,一面又自我贬损。
“到极限了你知道吗小斜?都撑不下去了!我不可能让她带你走,她也自知没有本事、没有资格一个人抚养你长大,那只能是她走了。那个家从来就没有对不起她,她不仅让老陈家蒙了羞,她还让一个渴望儿孙绕膝的老头子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你爷爷我不懂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也没什么容人之雅量,即便她不走,我也会带着你走。”
这番话似乎耗尽了他全部气力一样,越说嗓音越低,越气喘。
陈斜把手探到他身后,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所以你就是怨我对不对?你就是在和我怄气对不对?”老爷子似乎笃定了陈斜戒烟不彻底、背着自己打黑架就是因为怨他,所以才暗自赌气、较劲儿,藉此发泄那些无处宣泄的不满和怨怼。
“我说了不是,就是不是!”陈斜语气强硬起来,他不能让老爷子在这种无端的肖想中不断下沉,“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成为不了你们所期望的那种好学生了,我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不争气,不上进,得过且过!”
陈民锋愣了下,大幅度地摇头:“爷爷对你没有那种期望,从不要求你一定要站在同龄人的金字塔顶端。可是你去打黑架,万一被发现了,档案上记上一笔,那就不是小事了。这档案会跟你一辈子,你以后要是要考公、编制审核,这一关你过得去吗?!这不是跟你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冲突了吗?”
陈斜有想过,但没有想得那么深、那么细,他觉得自己混个差不多的分数,能达到要去的那所学校的分数线,就能遂了自己心中的愿,至于其他的,是浑浑噩噩也好,是浑水摸鱼也罢,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成为记忆里模糊的、无足轻重的光影碎片。
被陈民锋这么一反问,他一瞬间竟不知怎么反驳。
陈民锋动了动那只没有扎针管的手,在陈斜肩上拍了拍:“答应爷爷好吗?不要去打那劳什子的架了,远离那些混乱、灰色的东西,至少不要成为混乱、灰色的一部分。爷爷允许你当一个懒人、颓人,甚至是废人,但你不能去做一个坏人、恶人、小人。”
陈斜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哑声道:“好。”
“怎么保证?光说没有用。”
又是漫长的停顿。
陈斜好一会儿,才缓慢道:“我明天去一趟爸爸墓前,我跟他说。”
陈民锋怔住。
陈斜又说:“我不会对他撒谎,他会替我作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