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暗问:“你从哪里弄来牛痘浓浆?”
烈儿多嘴答道:“大王从西雷过来时已经想好用什么计策对付东凡,怎会不准备好牛痘浓浆?我们抓到北旗兵,一半放了天花,一半种了牛痘,那种了牛痘的一半现在身上正长着牛痘,一个个捆成粽子放在秘密的地方呢。取他们身上的脓浆就行了。”
凤鸣始终不习惯这么残忍的手段,摇头皱眉。
容恬冷哼道:“烈儿,凤鸣和我的私语,你好像句句听得清楚。”
“烈儿不敢。”烈儿缩缩脖子,后退两步。
子时过后,众人筋疲力尽回到王宫,容虎已经得知太后及四千高手的下落。刺杀众将领的行动大获成功,不过伤亡惨重,几乎死了八百多人。这些都是容恬花最多心血暗中培植的死士,死一个都让人心疼。
太后扮成一个低级将领藏在军中,容虎领了这三千多人马随同进宫护卫。容恬已俨然成为东凡未来的主宰,没人能反对他的人马随身护卫。
这里毕竟不是西雷王宫,说什么也要小心一点。
凤鸣累得浑身骨头发疼,正打算和容恬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鹿丹却派人来告,半个时辰后东凡王将亲自过来,递交正式的归顺文书。
凤鸣不解道:“难道不能等到明天?”
容恬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答允了。
两人沐浴后换了正式的服饰,坐在客厅里等待东凡王和鹿丹。鹿丹深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对容恬并未再作防范,到了门外,将所有心腹侍卫留在外面,和东凡王两人一起入内。
凤鸣从未见过正式的政治场合,紧张道:“就在这个小宫殿里面,会不会很不正式?有什么程序吗?有什么特定的规矩吗?”
容恬安抚道:“鹿丹就是为了不让东凡王难受,才特意选择在这个小宫殿里,快快把事情做完。军方势力已经拔除,鹿丹已经和我们达成盟约,东凡王又当众宣布归顺,现在不过是门面功夫,在纸条上签个名就行了。”
凤鸣这才点点头。
只听容虎庄严通报道:“启禀大王,东凡大王到。”
珠帘晃动,东凡王穿着隆重的东凡大王服饰,头顶象征东凡王权的坠珠王冠,出现在他们面前。方正的脸上没有表情,眸中似空荡荡无一物,又似所有精髓隐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他双手持一份明黄色的文书,踏入客厅一步,忽然停住,缓缓回头。
鹿丹隔帘叹道:“我在外面等待大王就是。从此以后,大王有很多事情都要一个人做了。”
任由心上人独自面对容恬和凤鸣,狠着心肠,在厅外一张观景椅上端坐下来。
凤鸣看着东凡王空洞的眼神,反觉不忍,站起来柔声道:“大王请坐。”
三人坐下,凤鸣恳切地道:“容恬已经答应过国师,东凡虽归顺,但大王的地位不变,仍是东凡最尊贵的人。大王放心,我们会好好对待大王和大王的族人。”
东凡王似稍有意动,感激地看了凤鸣一眼,低声道:“多谢鸣王。国师不会看错人的。”
容恬注意看他腰间,果然悬挂着无双剑。
就是这把挂得不合时宜的无双剑,迫使爱东凡王如命的鹿丹不惜让容恬拥有东凡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沉默的气流在客厅中回旋,明黄色的丝帛在长桌上慢慢展开。
凤鸣屏住呼吸。不管这个仪式多么简单,这一刻将永远记载在历史上,标识着一个国家的强盛,一个国家的湮没。
容恬在东凡王的名字和东凡国印之下,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注定会在历史上大放光彩的名字。
烈儿少有的满脸凝重,双手小心翼翼捧起这份归顺文书,朗读起来。
“东凡因神旨而存,因神旨而兴。今鸣王拯救东凡子民于瘟疫大祸,亦神灵之旨意也。东凡不敢违逆神灵,愿举国归顺西雷。此后东凡之江山,即西雷之江山;东凡之子民,即西雷之子民。
即我逝后,西雷之王,即我东凡之王。
谨立此誓,世世不悔。”
鹿丹静坐于帘后,默默倾听烈儿清晰地将文书一字一字读来,至最后,听见里面有人松了一口气,凤鸣轻叹道:“盟约终于定下了。”
凤鸣的轻轻一叹传入鹿丹耳中,就如一记韵味深远的钟声。惊世的绝美容貌上逸出一丝凄凉微笑,,鹿丹头枕在观景椅的靠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滴晶莹泪珠,从眼角溢出,无声无息,滑落在被他拱手送于容恬的东凡大地上。
屋外北风渐强,卷得厚重的门帘也禁不住摇晃。
冰冷的黑暗中,洁白雪花从天而降,舞姿翩翩,转着美妙的圈儿,亲吻这片神灵曾经温柔注视的美丽大地。
没有多少东凡人知道,就在这场冬雪中,他们失去了一位东凡有史以来,最具有雄才大略的国师。
没有多少人能从历史的长河中寻找到这颗被掩藏的宝石,从卖国者的骂名中洞悉其中的深远睿智和深沉爱意
但,就是因为他,这片大地受到强国西雷的照顾,而在动荡的十一国时代免受战火侵袭;也因为他,历史上有名的西雷鸣王终其一生对这片土地难以忘怀,施加在这片土地上的恩典远比日后归顺西雷的其他国家为多。
这片大地上的百姓无法得知,他们日后的幸福安逸,得自于这个短暂而光彩夺目的生命。
知悉鹿丹死讯,凤鸣哀伤地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偎依进容恬的怀抱,久久睁大眼睛无法入睡。
他终于想起,鹿丹曾说,为他施法恢复元气后,鹿丹的生命将只剩下七天。此夜,正好是凤鸣无端昏迷后的第七个夜晚。
容恬无言地陪他彻夜未眠。
凌晨时,容虎来报:“东凡王派人送来这个。”
凤鸣掀开方盒上的绸布,竟是昨夜挂在东凡王腰间的无双剑,视线触及那熟悉的剑鞘纹理,人已整个痴了。
容虎在一旁道:“东凡王说,国师一生中给他
的每件东西都对他有莫大益处,唯独此物,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不如还给西雷王。”
烈儿这时从外面飞跑回来,喘息道:“去东凡王的寝宫看过了,东凡王不在那里,连暂时安放国师尸身的灵柩也是空的,大家都到处去找他们了。”
凤鸣不发一言,忽然夺门而出。
容恬在他身后,竟来不及阻拦,惊道:“凤鸣,你去哪里?”匆忙追出。
容虎和烈儿也拼死追上。
大雪下了一夜,到现在仍未停止,宫内积雪愈寸。凤鸣不顾身后众人追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路狂奔,及至天地宫外的大广场前,猛然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去,待再直起身时,眼中已盈满泪光。
视野中一片洁白,天地宫门前的大台阶上,依稀两道身影偎依着坐于其上,已被簌簌雪花盖了厚厚一层。
那已被积雪掩盖了面容的人,拥抱着逝去的鹿丹,将自己的生命结束在让人刻骨铭心的初会之地。
他一生中,恐怕只做过这么一件违逆鹿丹意思的事。
鹿丹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鹿丹临死前花费的万千心血,都随他这唯一的一次任性而付之东流。
一种被冥冥众神主宰而无法自制的悲凉,朝凤鸣扑卷而来。
林荫去了,苍颜去了,军青去了,军亭去了,鹿丹去了,东凡王去了……
无数苍生,去了。
生与死是如此实在,滔滔大势之前,个人的力量和爱情的力量竟如此渺茫。
凤鸣无法自制,面对这苍茫大地,嘶声痛哭。
后腰被人缓缓搂住,靠入一个坚实的胸膛,容恬已经赶到。
“容恬,”凤鸣含着眼泪,哽咽道:“不要离开我,生离或死别,我都无法忍受。”
容恬可以安抚人心的熟悉嗓音传来:“我们不会的,生离或死别,都不会。”
“会的。”凤鸣虚弱地道:“就如今日清晨,假如东凡王没有心存善念,将无双剑送回解除毒咒,也许现在我已经死了。”
“傻凤鸣,”容恬溺爱地叹气:“就算他不送还无双剑,你绝对还是活生生的。”
凤鸣睁着红肿的眼睛,诧道:“难道毒咒是假的?”
“无双剑乃我西雷三大奇器之一,毒咒当然不会是假的。”容恬若无其事道:“只是我能将太后从王宫中接出来,又怎会留下三大奇器让瞳儿胡乱送人?”
怀里的人僵硬片刻。
“假的无双剑竟能瞒过鹿丹?”
容恬轻描淡写道:“剑鞘当然是真的,剑被换掉罢了。奇怪,无双剑你当年佩过,剑刃很钝,比你这次这把差多了,你昨日用它杀敌的时候没有察觉它太过锋利吗?”
凤鸣没被容恬转移注意力,发现破绽道:“你事先就在王宫内留下了假的无双剑?不惜留下真剑鞘,一定是知道它能帮你大忙,不过你又怎知道瞳儿会将它送给鹿丹?”
容恬狠狠在他耳朵上咬一口道:“我亲爱的鸣王,你什么时候才能全心全意信任一下我这个西雷王的能力呢?和你说了很多遍,西雷到处都是我的亲信,找几个潜伏在瞳儿身边,给他提一些送礼物的建议又有何难?”
凤鸣紧紧反抱住他,大声道:“我不管,我要和你佩戴真正的无双剑。从此以后,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无论生死,都不能把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