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骨很高,习惯蹙起的眉头和冷灰绿的眼睛都给人戒备不友好的印象。齐肩金发乱蓬蓬的,像难驯的枯草,加上营养不良般苍白的肤色,整张脸因此显得更加消瘦。不丑陋,也不怎么出挑,最多称得上秀丽,这张脸集齐了与帝国北方人挂钩的所有特征。
如果调阅弥雅·杜伦的学员档案,映入眼帘的也会是这张脸。
然而,每当弥雅经过盥洗室,镜面另一头明明属于自己的脸孔总令她感到陌生。
其他人总能在她身上找寻到别的什么人的影子,又或亡灵。
战争还没结束时是这样。不止一次,在地下庇护所,在冲锋前的黎明,在重新检阅编队后的人群里,弥雅被拉住,对方难以置信地叫出一个陌生的名字,在她茫然的注视下,对方满面的喜色凝固,化作一声讷讷的“对不起,认错人了,但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朋友在别的场合下置换为妹妹,有时候又是姐姐,也有时候是女儿。
战争结束后还是这样。弥雅甚至习惯了有人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先恍惚一怔。斯坦教官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反应更夸张。因为右腿不利索,带得他浑身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斯坦的姐姐同样金发碧眼,身材瘦弱。阿廖沙从没说过,但弥雅知道,他有时也会在她身上看到活在记忆深处的另一个人。那种时候,他的脸上总有怨恨。但不知道是冲着谁去的。
她可以在他人眼中成为任意一个谁。旧识,前帝国少年军,战犯,帝国,战争。
弥雅冷不防想到,兰波又在她身上看到了谁?
她答不上来。
从第一次见面,兰波注视的便是莱辛改造营13号学员弥雅·杜伦。
但就连这个名字也缺乏意义。她叫弥雅没什么别的缘由,福利院名册上来来回回就那么二三十个常见的名字,字母顺排序,先来后到,正好轮到她叫弥雅。弥雅的双亲当然不姓杜伦,没人知道他们姓什么,来自同一所福利院的孩子们都姓杜伦。杜伦是慷慨资助福利院的某位企业家的姓氏。
在她之前,不止一位弥雅·杜伦已经从福利院走出去,也许最早的那些还抵达了外面的世界,开战几年后,只要条件符合的福利院孩子就会成为少年军,区别只是普通和精英部队。书写古老时代的记录里,国王王后有一世二世三世,那么她是弥雅·杜伦第几世?后面还有多少个弥雅·杜伦?
从又一天的战斗中活下来的时候,弥雅偶尔会想,那位杜伦先生会不会为自己的那么多冠着他姓氏的“孩子们”死在前线而骄傲或是心虚。大概不会。
也不知道这位杜伦先生现在是死是活。
脚步声响,弥雅立刻清醒。
禁闭室的房门开了一条缝后又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