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鱼锅·中

她没有接话,视线落在殿外那些沉默站立如同死物一般的魔兵,凌吉随着凤如青的视线看去,又在她的茶盏当中添了些茶水。

“大人不必担忧,这些人,不过是神魂被暂且牵制,并没有死。”凌吉说,“我知大人不喜我无故杀人,连当年捉我族人,生啖我血肉之人都还留着一条命呢。”

那个前任魔尊确实没有死,外面传闻新任魔尊多么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才令众魔臣服,都是假的。

他没有杀人如麻,只是相比于传言不实的是他根本未曾杀掉那些人,而是将他们关在魔宫之下,生不如死地受着一种名为影魔的东西的蚕食而已。

影魔将那人生生吃掉,变为那个人,变为的那个人又生生的吃掉自己,无休无止,与黄泉地狱也相差无几。

他不过将他们曾经施予他的数倍奉还,而不致死,他便算不得罪孽深重,凌吉一族是天界神鹿,最是知道这其中分寸。

若不然他怎可能这般安然无恙、不受天罚地待在人间,至于坐上魔尊之位,令万魔臣服,他也只是将他们的神识牵制住而已。

对他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只是他一错不错地在观察着凤如青,许久未曾在她脸上看到畏惧和厌恶之色,才勾了勾唇。

不像笑,他不会笑。

两人沉默的间隙,魔侍手脚利落地将吃食送上来,凤如青早知道凌吉是个小疯子,倒确实是不怕他,她如今能力天上地下谁人斩杀不得。

再者说凌吉倒也从未对她展露过任何迫害之意,她当真无需战战兢兢,他若试图操控自己,凤如青也不会饶他。

酒香四溢,倒不是凤如青熟悉的那个味道了,凌吉动手将温好的酒给她倒上,对她道,“大人尝尝,这是魔界一种不受魔气侵染的果子酿制,初始味酸,但回甘很浓。”

凤如青接过,见着杯子里酒液红红的,但闻不见血腥,稍稍松口气,她还真怕凌吉这个小疯子还要她喝自己的血泡的酒。

“大人在担心什么,”凌吉说,“大人如今已经不需要我的血暖身,我自然备的是其他的酒。”

“难道大人喜欢鹿血酒?”凌吉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拉开袖子便要割自己的手臂放血。

凤如青顿时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酸之后,确实回甘。她赞了一声,“好酒。”

凌吉放下袖口,也端起酒杯浅酌,两个人话不多,每每开口提起的都是关于引妖兽入熔岩的事情。

凌吉幻术强大,自然还是他来牵制领头的妖兽,凤如青与他商量了很多的细节,谈起正事,两个人都十分认真。

待到事情定得差不多,酒过三巡,凤如青满口果香,却没有丝毫要醉的意思,这凡酒劲道实在不成,她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凌吉话不多,废话几乎没有,安安静静地待着,倒是让凤如青格外放松。

酒没了便很快有魔侍送来,他们一直饮到深夜,凤如青察觉到肚子有些撑了,这才堪堪停下。

“夜深了,”她终于有些微醺,她喜欢这种感觉,并没有刻意去驱散酒气。

凌吉也说,“夜深了,已经命人为大人收拾了寝殿,我带大人去休息。”

他说着起身,抬手去扶凤如青,凤如青微微错开没让他拉住,而是侧头看他,眯了眯眼,伸手指了指他,“我问你,为何这里摆设装饰,都与我黄泉的鬼王殿相同?”

凌吉面对这般逼问,表情丝毫不见慌乱,“大人以为呢。”

凤如青轻笑一声没有说话,“不麻烦魔尊大人,我正好趁夜回去天界一趟。”

她说着人已经走到殿门口,凌吉快走一步跟上,这一晚上的淡然和安静终究是崩裂。

他抓住了凤如青手腕,“大人……我还有庆贺大人飞升的礼物没有送给大人呢,我准备了许久,自大人飞升那日便开始准备了,大人不看看吗?”

凤如青转回身看他,“哦,是何礼物,我现在看看。”

“大人,礼物已经睡下了。”凌吉说,“待明早再看成不成?大人今夜便留在这里……”

凤如青凑近凌吉,伸手抓住他一侧鹿角,迫使他低头,“你别以为,你在宿深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凌吉,你别招惹我。”

凌吉被抓着鹿角,不得不低头,凤如青神压外放,他脊背也跟着弯下来,“我只是给他选择,是他自己心智不坚,我从未曾用过幻术,否则他如今不可能活着。”

“你口气还不小!”凤如青啧了一声,拉着他对上他的视线。

凌吉那双眼睛,从来都是天真和残忍的结合,生着人形,却一眼便能看出他并不是个真的人类。

他甚至不曾同其他修成人形的妖魔一样,可以去模仿人类的言行,这让他看起来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神性。

“大人,你与那只狐狸,并不相配。”凌吉直视着凤如青双眼说。

凤如青其实心情挺好,妖兽的事情已经定下,比当时引魔兽之时要缜密许多,她如今已经成神,再有神兵助阵,不可能出什么纰漏。

就差疏散妖兽途经的人间百姓,也已经有修者与人族交涉良久了。

她心中憋着天大的谋划,无人诉说,也不能随意诉说,但妖兽事成,便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她一双桃花眼因为醉酒泛着些许的薄红,却因为这幅模样,并非是她入魔之后魔化过的,因此那点薄红和水雾,正如桃花灼灼盛放,又随着清风飘洒,落在肩头般的清香宜人。

“那我与谁相配?”凤如青慢悠悠地摆弄了两下凌吉的鹿角,手指拨动他鹿角中间缭绕的银光。

“你吗?”她轻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