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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吕惠卿突然笑问:“相公还记得熙宁二年,我们在迩英阁与司马十二争论的情形吗?”

王安石也笑了,那是青苗法刚刚推出后,朝内反对新法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司马光可以说是反对派的代言人,借迩英阁讲学的时机,向赵顼痛陈祖宗之法不可变,说夏、商、周之子孙,若能常守禹、汤、文、武之法,就不会有后来的衰乱。汉惠、文、景三帝皆守萧何之法而治,武帝改其法而乱。

吕惠卿当即反驳,说先王之法,有一岁一变者,有数岁一变者,有一世一变者,有数十世而变者。即使是萧何曾约法三章,其后也改为九章,法生弊则必变,安得坐视其弊而不变?司马光立刻语塞。

大概从那时起,王安石对吕惠卿越发欣赏和倚重,二人并肩战斗多年,在他灰心甚至绝望时,吕惠卿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抵挡流俗的攻击,在他内心深处,他早已将吕惠卿视为战友和家人,只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友谊如今也走到了尽头。

吕惠卿收了笑容沉声问:“相公受人质疑、攻奸的时候,下官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相公辩护。此次言官纷纷上章弹劾下官,相公为何不出一言维护?”

王安石亦正容道:“我之前为言者交攻,皆是因推行新法所致,旧党找不到我私德方面的缺陷。但吉甫包庇亲属、以权谋私之事,件件皆可坐实。社稷乃公器,我身为宰相,岂能因私害公?”

吕惠卿冷冷道:“相公自负绝学,一心要致君尧舜上,使天下风俗醇厚,可相公是否知道,什么是世态人心?”

王安石淡淡一笑道:“请吉甫指点。”

吕惠卿沉声道:“大抵士大夫出仕,上不过为道义,中不过为功名,下不过为爵禄,若能以此三者待天下之士,各不失理分,则无论贤与不肖皆可尽力。下官德行浅薄,不能像相公一样大公无私,只为道义出仕,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相公若无海涵之度,何以招揽天下士人?”

王安石凝视吕惠卿良久,突然道:“吉甫可还记得,我们订交时说的话。”

吕惠卿提高了声音道:“我当然记得,革除天下弊政,谋万世太平。这么多年来,无论形势有多难,我从未背叛过新法,也自信有能力奉行到底。”

王安石缓缓道:“新法条目繁多,涉及国计民生方方面面。吉甫有没有想到,但凡设计法度的人有半点私心,会有多少官库账目混乱、混入私家?又会有多少百姓会丧失田产、流离失所?到头来,你我又如何达成初心?”

吕惠卿微微一愣,却见王安石反问道:“吉甫推行手实法、给田募役法,究竟是为了公义,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心中的隐秘被王安石一语道破,吕惠卿又羞又恼,索性提高了声音道:“没错,我是不甘心,不甘心一直做相公的影子,我自幼立志苦读,论才学、论决断,我并不比相公差,为什么不能创立自己的法度?陛下几次提及让我参贰相公,难道我就只配做副手吗?”

王安石悲悯地看着他:“吉甫,我从未怀疑过你的才能,我已是向暮残年,还能在朝内支撑多久。你为什么要这么心急?”

吕惠卿冷冷一笑:“有人容不下我,这一点,相公应该比我自己更清楚吧。”

王安石道:“雱儿性子执拗,我已经训诫过他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