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酸枣 含糖的小山鬼 2612 字 2022-08-26

我哭过很多次,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哭是一件屈辱可耻的事情,因为这是在孙月眉母子面前——我忘了吕新尧也是孙月眉的儿子,其实我一直都是在她儿子面前哭。

我对我哥进行了激烈的反抗,但我怎么拗得过吕新尧?他的手劲那么大。

“你为什么想打死他?”在房间里,吕新尧注视着我,用那双和他母亲相像的眼睛。我突然真切地意识到吕新尧不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他还是孙晏鸣的,亲哥。

这个姗姗来迟的、突然的认识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一如多年前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被双胞胎兄弟摁倒在田地间……我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孤立无援。

你为什么想打死他?我也这样问自己。因为你是我哥,他说他要打死你。因为你是我哥,他要把你抢走。

但我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而是答非所问地对吕新尧说:“你骗我。”

你明明说过,你是我亲哥。

我听见心里同时响起两种叛逆的声音:一个说,如果你是我哥哥,那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另一个说,如果你不是我哥,你也不要当其他人的哥哥。

长久以来第一次,我居然萌生出不想要哥哥的念头。

在这个夜晚,我望着窗外,看见远方的田野上摇动的禾苗,那时谁也不知道,一场天灾将要降临。我在一片风平浪静中想起了潘桂枝对我的诅咒。

我忘记了那是一个诅咒,我只对我哥喜欢女孩子,并且会对女人怜香惜玉记忆犹新,它就像田野上的禾苗一样在我眼前款款摇动。

我不想要哥哥了,可是我想要你。我想对吕新尧这么说,但我不敢说。

八月份,那一整月的天气都十分恶劣。白雀荡刮起一场台风,许多户人家搭的窝棚倒塌在暴雨中,家里一连停了几天电。孙晏鸣杞人忧天地问孙月眉:“天是不是快塌啦?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啦?”

我弟弟天真的忧愁却给了我灵感。我打伞经过摇摇欲坠的吊桥时,看见下面的水渠里奔涌的流水,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兴奋。我发现过于踊跃的生命也在加速投奔死亡。

那时潘桂枝正在他家的屋檐底下叫喊,他的声音被雨声冲散,只听见重复的两个字:“塌啦——塌啦——”

我不知道自己脚下的吊桥已经不堪一击,正在度过它最后的光阴,直到离开它,才听清楚潘桂枝气急败坏的叫声。

“孟梨,你是不是有病?”他对我说,“桥要塌啦!”

潘桂枝的母亲曾经咒死了我的父亲,潘桂枝一定遗传了他母亲的嘴巴,在他说完这句话过后的短短几分钟内,我亲眼目睹了这场灾难的发生。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伞掀翻,吊桥在我身后不远处訇然断裂,雨伞从我手中飞出,折断的伞骨在地上跳跃的声音被巨大的灾声淹没。

死亡第二次向我展示了它令人着迷的魅力,它在巨响中创造了一瞬间的万籁俱寂,我听见热切的心跳声,急促的雨点声,笃笃、笃笃……

这个意料之外的巧合令潘桂枝目瞪口呆,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过了一会儿,又忽地焕发出一片红光,看起来有些兴奋,呐呐地说:桥要塌啦。

“桥已经塌了。”天都要塌了,就没什么不可以了吧?我对潘桂枝说:“我要变性。”

“你说什么?”潘桂枝惊讶地看着我,喉咙里忽然发出“哈哈,啊哈哈”的声音,他在笑。然后欣慰地告诉我:“孟梨,我看出来了,你是真的有病。”

我无从否认潘桂枝的结论,但我没有病,我只是利用它打败了身体里的胆小鬼。

“变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做手术,动刀子,把你身上男人的部分切掉,再安上女人的部分……这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潘桂枝一边说,一边移动着眼珠,神情渐渐变得狎昵,“这样吧弟弟,我有个主意,你先扮成女人给我看看。”

我摇头说:“我不会扮。”

“哥哥会教你的。”潘桂枝乐于助人地向我敞开了他家的房门。

在他和吕新尧反目之前,我曾经跟着我哥进过这里。那时我深深震惊于潘桂枝的富有,我记得他把玩具箱倾倒在地上,各种模型、陀螺和玻璃珠就像潮水一样铺开,我站在满地的玩具中间,一动也不敢动。

我现在也不敢动,但潘桂枝却把我推进去。

阴雨绵绵的天气让屋子里显得昏暗沉闷,我没看见从前那些玩具,看来潘桂枝已经把它们玩腻了。

弟弟。潘桂枝的声音从冰箱后面传来,他给我一支雪糕,告诉我,从现在起我就是一个女人。他要我像女人一样把雪糕吃掉。

我不明白,他就点拨我,女人怕冰,所以不能用牙齿咬,要用嘴唇和舌头细细地咂,等它融化。

但是这样下面的也化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