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在皇帝勉励叶行远一定要考中状元的时候,当朝首辅大学士严秉璋府中也有人正在议论这个最近在京中名声大噪的少年。
一个青衣白扇的中年文士正慨叹道:“此人文章如此高深,却偏偏行事异端,不依圣人教化,万万不可让其得志,否则必有天地之变也。”
此人复姓宇文,单名一个经字,乃是不世出的大儒。虽因先人获罪,未出仕不得神通,但精研圣人学问,妙悟天机,被严首辅视为心腹。
在他面前摊开的正是叶行远县试、府试、省试的几篇文章。封印入京的文章本由翰林院审核,不解之文再递交于内阁,由大学士亲定。
县试一篇“道可道”,府试一篇“进学”,一篇“劝学”,还有省试之中一篇流民策。这四篇文章宇文经翻来覆去看过,每看一遍就有所悟一次,心中对叶行远佩服得五体投地,却也忌惮得五体投地。
“府试两篇,倒是圣人正义,堂堂正正,阐述其妙。若是只看这两篇,只觉此人乃是饱学大儒。入朝为官管治一方,必可使风俗再淳,但这道德一篇......”宇文经眉头挤成了一个川字,长自慨叹。
他当然知道这篇文章的厉害,其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句,惊得他几乎握不住纸卷。但其中阐述大道,偏与圣人之道大有不合之处。虽然道之高也,殊途同归,但这岂是寻常读书人该学的东西?
要是此文流传于世,必让人心混乱,不复盛世矣。也正是因为如此,宇文经才在严首辅面前力陈不可将这文章公诸于世,便一直扣在内阁不发。
如果到此为止,宇文经对叶行远只是充满了好奇。此人独悟大道,于圣人之学以外另成一派,顶多说是学术上的问题。
可是到叶行远省试,拿出这篇充满奇思妙想的流民策之后,旁人或许还惊叹于文中妙论,宇文经却第一时间看出了四个字——“离经叛道”!
虽说叶行远行文之中,仍是假托圣人之名,表面上仍是用圣人阐述的道理来治世,但字里行间,却非是“我注六经”。而是明明白白的“六经注我”之意。
这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宇文经再怎么佩服此人的才华,到了原则性的问题上却一点儿也不含糊。他这半年来,放下公务一概不理,只翻来覆去钻研这篇策论,光是驳文就写了一大摞,但始终觉得没有一篇能够铿锵有力的将其驳倒。
因此宇文经虽未见过叶行远的面,但对他却既敬且畏,只要一有时间,便在严首辅面前吹风。建议无论如何要将此人排挤在朝堂之外。
尤其是叶行远入京之后,又得封爵,声名远播,宇文经就更为担忧。
此人行事毫无顾忌。可说是“从心所欲不逾矩”,这要么是大圣人,要么是大枭雄。但这世上焉有不足弱冠的圣人?宇文经看不透叶行远的心意,阻挡他崛起的心思就更加坚定。
严首辅微闭双目。似神游天外,虽听着宇文经的话,却并不置可否。他入内阁十年。素以不动声色闻名,最广为人知的名言便是“天下无急事,任意奏折留中三日再阅可也”。